第十七章 心有不甘

客店陆陆续续又收到了几封书信,样式不尽相同,都没有署名,只在信封上以笔墨勾勒着一枝桃花。

大周握着信,眼角余光瞥到信封上,了然。

哦,今日是落了繁花的毛桃啊。

桃子刚生,夹在几片将落未落的花瓣中,透着几抹毛绒绒的鲜嫩。

触手的信封也比往日厚了些,感觉倒是没有夹杂些怪里怪气的东西。

大周想着,便将信送入客舍。

对于这几日送来的书信,郎主必定会阅读这件事,他们虽好奇,但又不敢发问,甚至连信笺的来源在没有郎主的吩咐,也不敢轻易调查。

李桓正在看窗外,已然入夏,几抹海棠只留枝头仍有残红。便是这一抹红,待到明日也要落尽。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虽不动听,却也是寻常。

他暂居在这客店中,远离上京的繁华,求一方安宁。

可惜,即便在毗邻深山的地方,亦能被纷扰找上门。

瞥了信封一眼,李桓将这信随意撂在桌上,便拿起一卷兵书来看。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起了风,隐隐还有雷声,他手中的兵书始终未曾翻过一页。

男人皱了皱眉头,撂下兵书,带着几分不畅快的心情,拿起了书信。

看到信封上所绘的图案,他啧了声,冷静的神情肃然变冷。

薄薄的信纸,透着几分鲜嫩,翠绿的竹叶夹在其中,连带还掉出了几张造型不说如何精巧,但也有些别致的花笺。

他自小就是在锦衣玉食的堆砌中长大,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于他都是过眼云烟毫无价值。便是最精巧的花笺,他的书房中不知有多少。只他素来没有以花笺书写诗词文章的喜好,便只堆在箱子里任其发霉。

区区几张亲手做的花笺,可笑。

信上所写的都是些无聊琐事,如今日吃了什么,又如家中的妹妹又如何对她冷嘲热讽。透过一张薄薄的花笺,李桓的面前仿佛勾勒出了一名妙龄少女。

那女子……

李桓按了按额角,脑海中一抹倩影如梦如幻。

说好了不要将她牵扯进来,可偏偏这人竟一头扎进来。

李桓放下书信,听着雨声,不觉有些痴迷。

不过片刻,他便冷笑出声:“说什么自遇到我,便不曾喜欢过别人。果然是自遇到啊……”要不是收了这信,他哪还知道她少女时期竟思虑过那个姓墨的表哥。也不知道前世时,这绿山别院又归了谁,又有谁收到这封饱含少女真意的情信。

即便只是想,他都无法忍受。属于他的人,竟曾恋慕过其他男人!好你个姜萱,好你个姜家小七,好你个惹我牵肠挂肚,即便只是想一想,心都要一疼的可恶存在。

这疼他尚且忍得住,他只忍受不了那狠心的女人在心中写下情思,绵绵爱意倾注于其他男人身上。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建康,将那女人囚于房中,用金链拴着,此生不再让她再见任何外人。

可他不能,无论都不能。

前世二人境遇不同,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绝公子,虽不良于行,可天生高贵,在世家之间很受拥趸。而她,则是罪臣之女,流落教坊,乃是下贱之人。

外人只看到他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即便是他后来杀周皇,也不曾引来怀疑。他已经伪装了二十余载,又岂会被人轻易看透。

这样满腹算计之人,却独独栽在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身上,说来竟有几分可笑。

他想与她共白头,也不知是否是坏事做多了,连老天都不允他这个卑微的愿望。那时,他刚将李沛余党剿灭,朝中群龙无首时。他看着那张象征尊贵的龙椅,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想着早日归家。即便只是与她静静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心情也是极好的。

可……

李桓心头骤然一疼,他趔趄着按着桌案,重重的喘息。

剧变来的如此突然,没有一点准备,他的天塌了。这二十几载,他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活着,心中只余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报仇,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可上天见不得他的好,他将敌人斩于刀下,又成了他人血仇的对象。最终,招致报复,害了她的性命。

他用了三年时间,追杀李沛的余党,扶持着大皇子流落民间的子嗣继承了皇位。此后,他远离上京,远离权势,带着她曾经的愿望,踏遍周国的每一寸土地。

或许李家人骨子里就是不信任任何人,又三年,那个孩子渐渐长大,忌惮他这个曾经的摄政王,派人追杀他。在一个雪天,他回到最初与她相见的地方,欣然赴死。

命绝的那一刻,他只希望她能走的慢一些,在奈何桥上多等一刻。即便下辈子不能成为夫妻,他也要守着她,护着她。

可不曾想,再醒来时仍在宫中。

皇宫上下一片素缟,主子奴婢皆是满面哀荣。

他怔怔的坐在锦被中,由记忆中寻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痕迹,忽然就想起来了。

啊,原来是那一日啊。

阿娘因病过世后,阿父也一病不起。他们二人虽是天家夫妻,却与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阿娘嫁与阿父时还是二八少女,阿父却已是而立之年,因此对阿娘很是疼宠。二人神仙眷侣一般日子,可惜并不长久。

不久后,阿父因哀思过重而崩,与阿娘薨毙相差不足一月。宫中的丧礼还未撤下,便迎来了一国之君的葬礼。

举国悲痛。而他一个才六岁的稚童,尚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

李桓犹记得,他的人生便是在六岁这一年发生了转折。他不再是中宫之子,只是十七皇子。他的大兄继承了皇位,金贵妃则成了太后。而他,一个先皇后所生的皇子,又是稚龄,在宫中处境很是尴尬。

好在他母族强大,倒也不敢有人到他面前说是非。即便是金贵妃,也不敢给他脸色看。

他便这样静静渡过了两年,直到一次围场游猎,他为奸人所害,伤了腿,从此后只能靠轮椅出行。

大兄怜他稚弱,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养,比其余皇子更要受宠。宫中人皆是称赞官家仁善。

倘若他没有在十六岁那一年知道真相,那大兄也不会成为他的仇人。他也不会隐藏起来,只为了等待手刃仇人的那一日。

他既已经报了仇,又何必让他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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