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福走后,店里的小伙计进来收盘子,却见着魏楚欣没有要走的意思。
“再上一壶热茶来。”魏楚欣道。
小伙计便应了一声,但见着面前这姑娘脸色极其不好,摆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口也没动过,先时付钱那男人走的时候脸色也是不好,直在心里猜测着这一对怕是闹了矛盾。
等了一个半时辰。
这里梳儿从外面回来,进了酒楼,上了雅间。
一见着了魏楚欣便道:“姑娘,我见着了!”
魏楚欣抿了抿唇,缓声问道:“是我认识的人么?”
梳儿听着,便咬了咬唇,斟酌了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
魏楚欣见梳儿的样子,心底便是寒凉了,放下手里的杯,道:“他见的到底是谁,你直言吧。”
“是……是四姑娘。”梳儿抬眼看着魏楚欣道。
心底的悲哀一时无限放大,一页扁舟在她脑海里延展成了硕大的船舶,直撑得要装不下了,是目眦尽裂的痛灼感……
谁如此算计她,她都不会有这种灼心的感觉,为什么单单是她的亲人。
“姑娘,你没事吧?”梳儿眼见着魏楚欣脸色一时变得极差,寒冬腊月的,额上竟冒起了细密密的汗珠子。
“当年才从庄子回靖州那会,我没有朋友,和张妈妈一老一小两个人,被关在兰蕴居里,没娘疼没爹爱的人,还不比一株野草,两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就能把我辖制的死死的。那天下了宴会,她主送拉过了我的手,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糖。”
魏楚欣回忆起那日的情景,都七八年的事情了,倒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的,眼看着梳儿和石榴两人,笑着说:“是一块包着花花纸的粽子糖,我那时已经有五年都没有吃过了。”
“她性格活泼开朗,又处处为人着想,那年冬天,魏伟彬一日三贬,家里连年也过不好,幸亏是有她,拉着我去找靖州的公子小姐们聚到一起赏雪画梅,倒也还有意思了一些。”
“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分感情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那年在常州温家花园里,她说丢了如意佩,非拉着我抄近路去找,要不是郇氏后追上将我拦了下来,现在嫁给常州邵二的也许就是我了……”魏楚欣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梳儿眼见着她们姑娘红了眼睛,她便也是想到了在送蒋氏回闵州的前一天晚上,在柴房里,蒋氏幸哉乐祸说出的那些话来了。
那日她扶着她们姑娘出去,蒋氏发疯了一般的爬过来,在后头喊:
魏小三,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温园宴会那日,你以为就只我自己想害你么,你的好妹妹,魏家的四姑娘,她倒比我见不得你好呢!
真丢了如意佩么,要说出来你与你娘是一样好欺好骗的绣花枕头,长着一副空皮囊,看上去百尖百灵,实际上蠢笨至极!你以为你娘怎么死的,我是给她灌了落子汤不假,只她是个人,身子再弱那一碗药就至于要了她的命么,原是你们魏家的祖宗,你魏小三的亲奶奶,和我同一天给你娘灌下了药,要说来我倒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我只要了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你奶奶才是要了你娘的命呢!
要说来你是真孝心,自打从庄子里回来,身前身后的围在老太太跟前,编什么寿型草结子,端茶倒水,一天一趟的往槿香苑送冰糖雪梨羹,家里上上下下几个孩子,倒是没有比你再殷勤的了!想想还真是可笑,越是害你的人,你魏小三偏还贱得交付真心呢,你的一片真心都喂狗了,所以到最后,你魏小三还是输了……
石榴当时正在靖州,她没有听到蒋氏这么番话。此时见着魏楚欣伤心之至,便是安慰的劝说:“四姑娘和吕福是表兄妹,这吕福在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一想到临要死了,见一见四姑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四姑娘为人自来很好,想当初在靖州时,她和姑娘是怎么的要好,这世间的事,也就是一个巧字,要说姑娘你对四姑娘不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么,两好呷一好,这无缘无故的四姑娘凭什么就要害姑娘呢,害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兴许就是个大误会,姑娘先别伤心。”
魏楚欣也便是不明白,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就要算计自己到如此地步。
这半日以来,接收到的消息使她寒了心胆,心里发疼,身体便也跟着一疼。
把着椅背要站起身来时,却听梳儿和石榴两人惊呼道:“见红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见红了!”
魏楚欣勉强站稳,小腹部传来的隐痛暂时缓解了她心里的灼痛,清了清发干的嗓子,问两人道:“是什么时辰了?”
两人忙答:“未时末刻了,姑娘要不要紧,咱们去医馆瞧瞧吧!”
魏楚欣道:“去城南临水巷。”
……
冬日里的下午,寒冷中带着那么几分假意的和缓,那是夕阳西下时,天边黄澄澄的烟霞。
城南临水巷里,散步着的大多是寻常百姓之家。
几个孩童穿着厚厚的磨的发亮的棉袄,在巷子里疯跑嬉戏着,那么童真的欢声笑语,让路过的人听着,或多或少也都追忆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流年似水,一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那些美好的,不掺杂任何物质功利的情意,失去了,也就再找寻不回了。
梳儿和石榴两人下车,向人打听着女医颜氏的住所,那颜氏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一问就给问着了。
到了宅门口,里面的人听见有人敲门,一边应声,一边来开门,“来了,是谁啊?”
开门的是颜氏的丈夫,眼见着了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穿着打扮不俗的女人站在门口,便是喊屋里的颜氏道:“有病人,是来找你的!”
那颜氏才从宫里回来,正换了家常的衣服,在堂里看着两个孩子做功课,听这话,也应了一声。
自从去年,她当上医源馆里的掌馆以来,名声大噪。京里许多达官贵人为了看病,也有不惜屈身拜访的。
魏楚欣从简而来,颜氏的丈夫,倒是没把她当什么贵人。
一时颜氏走出了来,眼见着来人却是魏楚欣!
停在原地怔了那么一下,心里发虚,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找上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跟自己秋后算账的……
梳儿和石榴认出了是去年到侯府为她们姑娘诊脉的宫里女医,便急着求道:“还请帮帮我们姑娘吧!”
颜氏这才回过了神来,眼见着魏楚欣面色惨白,大冬日里头额上竟是出了不少的虚汗,直将人请到了卧房里。
掩好了房门,魏楚欣才是把身上披着的胡裘外氅解了开,里头的织锦衫子染上了点点的血迹。
“萧二少奶奶这是?”颜氏便是变了脸色,看向魏楚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