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送亲的队伍行到了王府门口。
于此同时,那里正举行着一场腰斩之行。
跪在闸刀之前的,是随从夏公公去惠州监军的右监察使大人。
现在不能称呼为大人,应该改称作死囚犯。
魏楚欣坐在紧跟着花嫁的朱红八宝车里,偶然抬眼,却从车帘子一侧的缝隙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当年放了她及狱中二十几位郎中的那个狱卒长。
若没有这位狱三爷,她当年就熬死在西州监牢里了。
那时没有人会救她。
魏楚欣心里翻了个般的,睁大了眼睛,为了看的真切,一把掀开了挡在面前的车帘子。
刽子手正在磨刀霍霍,猛喝一口酒,喷洒在了铡刀的白刃上。
粗制瓷碗啪的一声被摔撞在了水磨青砖地上,魏楚欣急得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年都没和人喊着说话了,破开嗓子,才知道自己的喊声能传出去多远。
“刀下留人!——”声音嘶哑又震耳。
吉时不能错过,花轿一旦被抬起,就不能再停下了。
花轿里的柳明鸢便是掀开了红盖头,又撩开了帘子,问往刑场方向跑去的魏楚欣道:“出什么事了?”
魏楚欣顾不得回头,眼见着刽子手停下了手里的铡刀,正在四下里寻找着声源,她便送了一口气,朝后挥手,对柳明鸢道:“不能随王妃去藩西了,王妃自己保重!”
……
林三正是仰头跪在铡刀跟前,外头的天儿很好,眼光明媚,风轻云淡,正衬着了他脸上那无所畏惧的神色。
要说来他一小小狱卒长能被提干升迁至正六品右监军大人,是何等运气之事。国破家亡之际,他被玺王委以重任,配合圣上身边两位红人监军于惠州。只让人大开眼界的是区区一阉人为一己之私欲要在君臣之间挑拨离间,林老将军愤怒将其斩杀于帐下。
左监军王琳大人却不能明辨是非,歪曲事实在奏折里大书特书要置林老将军于死地。他林三虽少通文墨,却也懂得大局,在回西州的路上,截下了那封上报给圣上的奏折,并假以口角小事,同王琳大打出手,之后造成了失手杀人的假象,拦下了这场祸事。
能保林老将军一命,为抗元大战献出一份微薄之力,林三觉得自己死的值得。
只是临要死之前,他心底竟是留有一件憾事。
他的好运气始于那年在狱里救下的那位姑娘。自从遇见了那等佳人,他才知晓,何为花容月貌,她的微笑,她的泪眼婆娑,她骗他只要他敢放了狱中其他的郎中,她就做他的女人,她拿银针要行刺于他,被发现后要抹颈自杀。认识了她需要几日,再想忘掉,终其一生都难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最后悔的便是没问她名姓,如来生有缘,他定要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
“他犯了什么罪?”魏楚欣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问一旁的官员道。
“他失手杀了左监军王琳大人!”有人忿声答道。
左监军王琳?魏楚欣回想起在惠州之事,便在心里啐骂了一句:死有余辜,此人该杀!
负责监斩的官员,见原来是个普通无奇的妇人过来捣乱,便不耐的摆了摆手,着身后手下要将魏楚欣撵到围栏外面去,重新下了斩令,要将林三腰斩于铡刀之下。
魏楚欣连被官兵推搡了几下,给哄撵到了围栏之外。
眼见着刽子手已经紧握住了铡刀的刀柄,她心底便泛起了一股压制不下的怒火,指着身旁对其动手动脚的官兵,厉声斥道:“谁再动我一下试试,今天谁敢腰斩了他试试,叫你们西州王高义玺过来,马上过去传话,就说医女魏氏要见他!”
那负责监斩的官员听着好笑,“一区区妇人,王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左右听我吩咐,斩立决!”
医女魏氏确实不能阻止这场行刑。
“萧元帅之妻子魏氏要见高义玺,若不去传,出现一切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提起萧旋凯,众人不能不有所迟疑,那负责监斩的官员这才放下了发号施令的手,一时眯了眯眼睛,才惜得在魏楚欣身上打量了下。
先时柳明鸢见魏楚欣不顾后果的跳下了车来,心里终是放心不下,便吩咐护驾的属官折回王府和高义玺打了招呼。
这里高义玺闻讯已经亲自赶了过来,眼见着两个官兵将魏楚欣强按在了负责监斩的官员面前跪着,那张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便有些黑了。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高义玺快步走上前来,照着那负责监斩的官员便是一巴掌,“敢对萧侯娘子如此无礼,斩了你也不多余!”
这话一出,吓得在场官兵纷纷跪在了地上。
高义玺亲自来扶魏楚欣起来,负责监斩的官员大变了样,跪在魏楚欣脚下瑟瑟发抖的求饶。
魏楚欣不屑一顾,看了看正跪在远处铡刀前朝她投来目光的林三,平声对高义玺道:“战乱时节,不应当滥斩武官,错手杀人,虽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左监军既然已死,将他腰斩于此也是于事无补,不若委任军务,在战场上将功赎罪。”
高义玺心说,若非迫不得已,又怎忍心斩杀忠良。林三勇气可嘉,斩杀王琳,毁损了上给高义煦的奏折,只前去监军的又岂非王琳一人,此事若高义煦彻查下来,林将军还不是难逃军法,他在背后将此事压下,以林三一人之性命作结了却这场滔天大祸,已是竭尽所能下得最省力气的一步棋了。
高义玺便叹气引导说:“萧二娘子所言岂不有理,只现如今圣旨已下,君心已定,如何能收回成命呢?”
又岂会听不出他高义玺的言外之意。
魏楚欣淡笑了笑,看向高义玺道:“那就先麻烦玺亲王命人先将他收压大牢,暂缓行刑,至于太后和圣上那里,我自会去求情。”
高义玺朝魏楚欣行了个礼,“萧二娘子放心。”
拿什么筹码去和邵太后谈,无非是亲赴垄州救无力回天的邵漪微。
也好,去垄州送她最后一程,也不枉此生相识过一场。
……
“那就依萧二娘子之言,令其将功赎罪,护送萧二娘子赶往垄州,微儿性命堪忧,一刻都耽误不得,马上启程出发。”邵太后道,语气里满是悲愤忧伤。
她邵家的人,死不得。就是死,也必是要将还没死的人折腾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