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绅从磬醉酒楼灰溜溜的回来后,心中觉得气闷不已,正巧回家时路过胭脂巷,就花三两四钱银子包了个唱的来家。
曹母和姐姐曹氏看着了,想着哪个有身份的官老爷不爱个粉头,相视一笑也不管他,各自回各自的屋里,个人干个人去了。
晚上曹绅就听那粉头唱曲,喝了好些的酒,又取乐了一番。
喝的醉了,曹绅分不清人,一时将身下的粉头当成了魏二,拽着那妇人的头发好是一顿打,之后又来掐脖子,给那妇人吓得大声喊救命。
曹母和曹氏在里屋听见了,怕邻里听着不好。曹母便让曹氏出来提醒提醒。
曹氏披衣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敲了敲窗户,隔着门提醒曹绅道:“玩闹也要有时有晌,绅弟日后是要做大老爷的人,可不能让粉头给拐带坏了。”
那妇人听有人过来了,拼了命的喊救命,曹氏听着不像平常取乐,半羞着脸从门缝往里瞅了瞅。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腿都吓软了,眼见着曹绅正骑在那妇人身上,恶狠狠的掐着那妇人脖子,妇人扑腾着腿,一下不如一下。
曹氏便忙推门进来拽曹绅,进来的及时,才救了那粉头一命。
曹绅也清醒了过来,怕粉头告官影响了自己仕途,便从前日吏部拨下来的五十两盘缠钱中取出了三十两来,威逼利诱,将人强自打发走了。
收拾停当,听外面已打了三更鼓。
曹绅更衣睡觉,快亮天时,又做了个清亮的梦。
梦里就是他拿刀捅柳伯言和玉红的时候被人看见了,那人穿着金甲跨着劲刀,透着冷光逼近了他,吓得他放下手里正滴着血的刀,拔腿就跑。没跑两步,绊着了门槛,一下子扑倒在地,正扎在了那把刀上,扎穿了心脏,血止不住喷涌的到处都是……
曹绅一下从梦里惊醒了过来,吓得一身冷汗,吞咽了口发凉的唾沫,手打颤的往胸口摸探,还好什么都没有。
坐在床上缓了半日,方才挣脱了出来。
这里曹母端着一碗熬得香香的白米粥进来,将粥放在案上,站在床边,不提昨晚的事,只笑着嘱咐曹绅道:“我儿,快趁热把粥喝了。”
曹绅应了声,一时下了地,对曹母道:“娘怎还亲自给我端上粥了,让儿子好是不安,娘吃过了么?”
曹母摆手笑道:“臭小子,和你老娘客气什么,家里没有使唤的人,我不送饭过来怎的。”
曹绅道:“都是儿子不孝,娘先随儿再受两日的苦,等到任平州,儿捡好的丫鬟买来服侍娘。”
曹母听了满是欢喜,就不免拿手蹭在围裙上,笑说:“我儿要当大官了,买不买丫鬟伺候娘倒是不要紧,只常言说的好,不孝有先,无后为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娘生个孙子了,以后都被那不会下蛋的鸡给耽误了,娘现在就盼着我儿娶一门好的,为咱们曹家添儿添女,娘给你带孩子,洗屎尿布都高兴。”
曹绅道:“娘放心,儿只要一到任平州,可就是知州大老爷了,到时候别说是娶一门,就是八门十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娘就等着抱孙子吧。”
曹母听着,都合不拢嘴了,从案上拿起粥碗,递给曹绅道:“昨晚不是说今日去衙门领官服去,吃了饭快些去,别误了时辰。”
曹绅挽了挽衣袖笑说:“搁这就行,我还没洗漱呢。”
曹母宠溺的笑说:“假干净,吃了饭再洗漱,又耽误什么。”
等曹绅穿戴整齐要出门时,曹绅的姐姐曹氏不经意间看了曹绅一眼,叫住他道:“绅弟,我怎么瞧着你印堂发黑!”
“有吗?”曹绅听着,下意识的摸了摸印堂,“哪有,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曹氏听了就笑了,拽了拽曹绅衣角,道:“快去领官服吧,做好中饭等你回来。”
曹绅应声,出了门去。
一时走到吏部大衙门,来领官服的人都排到了石狮子开外。
有卯正时分便来的,此时已经领着官服,带着小厮走了。
曹绅来的晚了,随人流排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日中,太阳底下晒得人焦躁。
等前面只剩三五个人快排到曹绅时,突然从后面来了一批羽林卫,一个个严肃着脸,从后往前,一个个人扒拉,到曹绅这里,拽过来含糊认了认脸,领头的一摆手,不由分说,直将曹绅给带到了刑部监牢。
给关在了黑漆漆的号子里,一关就是半小天,曹绅心里又着急又害怕,一时间同一个号子里的人被狱卒拉出去审问,隔着号子不远就是受刑所,只听那鞭子声啪啪的抽在皮肉上,抽的那人嗷嗷嚎叫。
半个时辰之后,人被扔送了回来,只见那人被打的血淋淋的,另有一人又被提了出去。
人人自危,待牢门被关上之后,几人围凑过来朝先时被带走的人打听道:“你犯了什么罪,怎被打的这样严重?”
那人被打的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哀声哭诉道:“原是胡人统治京都城那段时间,我帮着检举何处有宝物来,本来想胡人都死绝了,我也能瞒天过海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只不成想,衙门里的人什么都知道了,才刚过堂,我嘴硬不肯承认,谁知那主审大人勃然大怒,险些将我打了个半死……”
正说着,先时被提出去的人又被送了回来,全身各处完好,众人不解,前来相问,那人道:“你们试想,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刑部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么,那主审大人,手头上都摁着各人的罪行呢,也别挣扎,审问到你就趁早签字画押,一则少受皮肉之苦,二则新君初登基,要发恩减刑呢。”
曹绅蜷缩在一角,才听完这话,外头来狱卒就把他架走了。
正赶上他前面一个受审的犯人认为自己是个汉子,先开始不肯认罪,后来被拿烙铁烫,拿鞭子抽,夹手指头,所有刑法都受足了,到最后承受不住不得不招供,反倒因扰乱试听,搅乱秩序,被重重的判了。
曹绅在旁看着,七魄被吓没了三魄,吓得腿都软了。
等到了他,乖乖的就跪了下,给主审大人及左右都磕了头。
主审大人问:“叫什么名字?”
曹绅连忙应声答:“小人曹绅,祖籍平州人氏,崇泰三年取头甲第三名,后迎娶魏侍郎二女为妻。”
主审大人听了,又确认问了一遍:“叫什么?”
曹绅服帖的又回答了一遍,“小人曹绅。”
主审大人当即变了脸色,将案上的醒木使劲一拍,斥命道:“王六何在,拿画像上来!”
这一声醒木没吓着抓曹绅进来的羽林卫副千户,倒是把曹绅给下了个好歹。也是自己做贼心虚,听到主审大人提画像,他便是以为有人告发,害怕受皮肉之苦,不需人问,一五一十将当日里怎么在魏孜博下处偷了魏楚欣的画像,又怎么交给了胡人十一王子,再之后胡人怎么让柳伯言带魏楚欣进宫,把这些事情事无巨细的全学了一遍。
曹绅跪在地上叙述,旁边的书吏一句不敢落的全部记了下来。
把主审大人都听傻了,侧头低声问身旁师爷道:“这魏孜博可是昔日魏侍郎的大公子?”
师爷忙点头应是。
主审大人又问:“那所说的魏氏可就是萧侯之妻了?”
师爷点头道:“正是。”
话音才落,羽林卫副千户拿着犯人的画像来了。拜见了大人,拿那画像照着曹绅的面庞细对了对,诶呀一声,道了句:“小人眼拙,这不是要缉拿的犯人,小人抓错了,还请大人惩处。”当即跪下来认罪,又给曹绅赔不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番话曹绅可是听明白了,原是没他什么事,是这王六抓错了人,当下喊冤,要翻供。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意外破获这一桩大案,就是不升官,也可在新君面前留了好印象,在萧侯那里得个人情,主审大人心里喜之不胜,强自压了压,板脸吩咐道:“此案涉及重大,需三司会审,非刑部所能受理,即刻将贼首曹绅收押至大牢,着特号专人看护。”
主审大人当即整衣进宫面圣。
进宫时,正赶上芮禹岑在圣上身旁奏事,听完曹绅所述供词,芮禹岑当即给作证某时某刻,在磬醉酒楼,魏孜博正是丢了一幅画,上面画的正是萧侯之妻。
圣上高义玺听后震怒,想来一无名小卒竟搅起了这番风波,下旨于次日午时,将叛国贼首曹绅斩首于京都西市。
下午,落日西斜,刑部天牢里一如既往的阴森幽暗。
曹绅正趴在监牢门口的铁栅栏处,悲声嚎哭。突然听有钥匙声由远极尽的传来。
掌管刑部监牢的王大人亲自入狱引路,萧旋凯和魏楚欣并肩走了过来。
曹绅看见人高马大的萧旋凯,忘了哭嚎,吓得缩着头连连往里侧墙角里躲。
王大人站在牢门口,隔着栅栏喊道:“到门口来,萧侯有话问你。”
曹绅听了,低着个脑袋,吓得缩成一个蛋,颤抖得了不得。
王大人不可理喻的叹了一口气,摆手叫曹绅道:“听没听见,赶紧上前来!”
曹绅听了也不肯动。
王大人怕怠慢了萧旋凯,回头赔笑,找出开牢门的钥匙,走进来要往出拽曹绅。
要说曹绅此前也从没见识过萧旋凯修理人,不知道怎就怕成了这样,王大人拽他出去,他拼了命的势必不从,狗咬人般的,咬上王大人胳膊就不肯松开。
疼得王大人扇了曹绅几个嘴巴,碍于萧旋凯和魏楚欣在旁,强忍着没爆粗口,“松开,属狗的!赶紧松开,听没听着,耳朵聋了!”
萧旋凯在外面站着,摆摆手吩咐王大人道:“你先下去吧。”
王大人听这话,踹了曹绅两脚,一下给踢到了另一侧墙上,出来给萧旋凯行了礼,才离开。
一时萧旋凯打开牢门,走到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曹绅身旁,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见青砖地上铺着的黄蒲草上都湿了,禁不住好笑的问曹绅道:“就这点胆啊,男子汉大丈夫,生就挺直腰板,死也别眨眼睛,听说你向胡人检举了楚儿,间接害死了柳伯言,我特意过来想见识见识你是有怎样能耐,不动声色就把这么阴险的事做成了呢,只你也太怂了吧,我是狼还是鬼啊,就吓成这样?柳伯言啊柳伯言,你说你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死在这种小人手里,做鬼都憋屈。”
曹绅把脸埋在草里一声不吭不说,连大气都不敢喘,是真害怕萧旋凯。
魏楚欣走了过来,将萧旋凯推到了一旁,看着地上趴着的曹绅,来之前心里所有的气闷,竟然都发不出来了,站在那厚厚的黄蒲草上,她在假想,如果没有曹绅的横叉一脚,柳伯言和代替她进宫的玉红也许现在都能好好的站在她面前,置席喝酒,柳伯言那样好吹嘘之人,一定会嘻嘻哈哈将自己的英雄事迹吹到天上去,只是生活哪里有如果啊……
“刚听说是你偷了我的画像,交到胡人手里那会,真想照着你的脸,狠狠扇几个巴掌,再让萧旋凯出手,痛打你一顿解气,只是现在见你如此狼狈的趴在这里,倒是让人觉得可悲,想你也是贫寒人家出身,自身勤学上劲考到了头甲第三名,何其优秀又何其励志,只谁能想到,堂堂一探花郎,落得如今此种地步,十数年寒窗苦读,这书你算是白念了,连最起码的良知和羞耻心都让你念没了……”
曹绅听到这里,出人意料的一下子扑坐了起来,红了眼睛,朝魏楚欣喊道:“想我曹绅当日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娶魏二,我要是不娶魏二,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临上刑场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我曹家这是要绝后啊!”
曹绅一面说一面嚎,“想我堂堂重泰年间头甲探花郎,许多不如我的人都做到知州知府了,到任三年,就落得了万把两银子!当初我也有外派晋升的机会,只是这魏伟彬和魏孜博就跟乌眼鸡似的见不得我好,我曹绅就活该是贫贱命,你们魏家人没有一个见得我好的,我就得被你们踩在脚底下,你们才舒心呢!”
萧旋凯怕曹绅伤着魏楚欣,便走了过来。
曹绅见萧旋凯又过来了,吓得又往墙根角缩。
魏楚欣摇了摇头,叹气道:“想当初你是魏玉欣的夫婿,是魏家的女婿,谁见不得你好?父亲曾几次开口,向侯爷举荐你,先让你在礼部当职,何尝不是为了磨练考验于你,至于大哥哥,为什么瞧不上你,还不是你自找的,魏玉欣身怀六甲,你作为夫婿作为男人,怎能如此打她,害得她小孕一辈子再怀不得孩子,出了这种事情,父亲都没过分追究于你,反而让魏玉欣回去和你继续过日子,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
曹绅急了,喊着争辩道:“看看吧,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跟我提呢,我就不能犯错了是么,只要我犯了一点小错,你们就都抓着不放,往死了逼我压我……”
萧旋凯听不下去了,走过来问曹绅道:“你还是不是人,这是小错?”
曹绅怕萧旋凯打他,吓得连连往后躲。
魏楚欣轻拽了拽萧旋凯衣服,摇头道:“算了,我们走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来也有另类的,和这种人讲道理白费力气,等到了阴曹地府,自有整治审问他的人”
……
翌日。
百姓聚集到西市观看斩邢,私下里都窃窃私语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魏四和吕福也去了。眼看着曹绅人头落地,魏四肩膀不受控制的一颤。
等曹氏掺着曹母赶到时,曹绅已经身亡,连临死前的凄厉嚎叫,以及大喊生不逢时,自身冤枉等话也没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