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州赶往垄州,这一路上,魏楚欣脑海里就循环着孩子最后那几句话。
“她一走就不回来了,二娘最会骗人了,她一扔下瞳儿就不回来了……”
是啊,连她自己的儿子都知道,她最会骗人了。
一颗心像被人撕扯了般的,疾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几次里都险些哭出声来。
外面林三询问魏楚欣道:“少夫人,前面就是中塞了,这有一条岔路口,走左边这条可径直到达垄州,但有可能遇到胡人,走右边这条路绕远,但相对较安,我们怎么走?”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询问道:“绕路走最快多久能抵达垄州?”
林三估算说:“正常走,明日下午便能赶到,绕路估计要大后天。”
魏楚欣回想起以前,只要和邵漪微见面,必是要被她给挖苦数落一顿。
这次要能见着她最后一面,照例要挨她的骂。
她何苦要找这一顿骂呢,真打蒋氏的话来了,她和兰姨娘一样么,愿意热脸贴人冷屁股。
战争时节,还能开门做生意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
走到一露天的摊子,暂时停下歇了歇脚。
人能熬挺着,马跑得没有力气了。
林三花两锭金子买了一簸箕草料回来。
魏楚欣下了车来,坐在临时搭建的桌椅上喝茶吃干粮充饥,但见店家朝蹲在那里喂马的林三竖了竖大拇指。
“还敢走这条路去垄州,壮士啊!”
林三一把一把的喂给马草料,粗声憨笑着,回头用西州话同店家交谈:“还敢在这儿做生意,老板儿才是壮士!”
店家摆了摆手,手往原处窑洞处指,意在说胡人一来,他们就搬着东西进洞,“啥子壮士,赚点钱花花,洞口儿一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了!”
魏楚欣见林三喂好了马,便把干粮递给了他,林三用大襟前后蹭了蹭手,有点拘谨的接了过来。
路上风刮沙掠,林三的嘴裂的一道一道的是口子,为了节约时间,将干粮悉数塞到了嘴里,又用衣服蹭了蹭手,将半个身子探到了马车里,取来了挂在里面已经一空的皮囊,到店家处去买水。
一皮囊水,值五十两金子。
魏楚欣抬眼看着漫天的黄沙,潜意识里想,他们还是能消遣得起这一皮囊水的,那么那些流离失所的普通难民呢,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许是上天保佑,这一路上竟幸运的没能遇到胡兵。
只等要抵达垄州城时,在数十里外的城郭,才是瞧见了那黑压压的人影。
胡人正举部兵力靠近城门欲要进行攻城,难怪这一路上并不曾遇到胡兵。
魏楚欣掀开车帘,林三正此时也回过了头,对视了那么一瞬,林三征求魏楚欣意见道:“少夫人,还往前走么?”
魏楚欣紧捏了捏沾满黄沙的帘布,看着垄州城外的诡谲天气。
天阴得厉害,黄沙如刀乱舞,割划得人脸生疼。
凌晨十分,刚蒙蒙大亮,马不停蹄的赶往垄州,竟是比预计的还早到了几个时辰。
单就抛开林三原本就是待罪之身,此时折回西州要继续被行腰斩不提,太后身边的亲信,只给两人带了单程的盘缠和干粮,就算原路返回,人不被饿死和渴死,马或许都撑不过去。
林三已是看出来魏楚欣的顾虑,收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了路中央,看着她说:“前方凶多吉少,我不能带着少夫人去送死,此时掉头回去,直撑到盘缠干粮耗尽,我会杀了这并驾马匹中的一只,饮血啖肉,轻骑架少夫人安返回西州。”
“到了西州,那你怎么办?”魏楚欣声音沙哑的看着林三问道。
林三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能苟活于世两日,护送少夫人到垄州,是我之幸事,林三一个脑袋被砍了有何足惜。”风沙大的每开口说一句话就被灌得满口沙子,林三说完这样一番话,满口牙都黑了。
只这等小事于生死存亡比起来又算什么,他不在意。
“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身回去,抽签决定吧。”魏楚欣终于开口决定,取过随身带着的针囊,对林三道:“大人抽一根,如是短针,就继续赶路,如是长针,就折回西州。”
如何选择,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林三点了点头,别开眼睛,在魏楚欣用手托着的针囊里随便抽出了一根。
抬起头来瞧,不是短针,也不是长针,是一根断针。
“这次不算,再重新抽一次。”林三道。
魏楚欣却是收起了针囊,笑对林三道:“老天爷已经帮我们做好决定了,原路折回去,等快到西州之时,大人就放我下来,南下去投东南大军。”
林三摇了摇头,“林三绝不做逃兵!况且不说少夫人孤身一个女人能不能安回去,就是安回去了,如何同上面交代私放了我的事情,我不能丢下少夫人不管。”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回去受腰斩之刑,一则这不是做逃兵,这是明哲保身,大丈夫应能屈能伸,不能行莽夫之勇;二则侯爷在前线领兵作战,他们轻易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愿赌服输,大人不能言而无信。”
林三听了迟迟不肯答应。
“林大人,再不做决定来不及了!林大人!”魏楚欣说服林三道。
林三一时紧紧的攥住了魏楚欣的胳膊,用那一双挂满日夜兼程的猩红的眼眸,看着魏楚欣道:“少夫人相信我么?”
魏楚欣直视着林三的眼睛,点了点头,但听林三说道:“那就豪赌一把,去垄州!”
怕路上遇到胡人,马匹上披挂着的褡裢里准备了胡族的袄衣。
林三一边扬鞭策马,一边用腰刀勾出了那件袄衣,迅速的披在了身上。
他外祖父家就在中塞垄州,小时候探亲游玩,好不欣喜畅快。
天渐渐亮了起来,林三抬眼看着天边那积聚密布着的阴云,紧抽着马鞭子,转路绕到了垄州城侧翼。
侧门旁边有留有一个狗洞,那是百年前建城之时梓人的匠心独运,垄州城里老一辈人都知道。
小的时辰,他和大舅家的表哥就曾淘气的钻过,造得通身是泥,回去后各挨了几脚。
大战在即,也许舅家表哥就正坚守在城墙之上。
有千千万万的齐国子民正在战斗,他不是孤身一人。
四野寂静无人,只有呼啸的风刮脸入耳,震得人心惊。
侧翼的墙洞已经被人在里面砌死了。
林三趴在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着的腰刀,用那厚实坚硬的刀柄一点一点重新扒开了那个狗洞。
魏楚欣跪在一旁,帮着他铲土。
眼看着那越扒越大的洞口,焦乱的心,才平静了那么些许。
异族粗犷陌生的语言在不远处传来,林三和魏楚欣紧张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委屈少夫人。”林三低声说道,将瘦弱的魏楚欣送进那洞口之后,他连忙把松土填了进去,解开裤带,佯作小解。
这几日饮水甚少,一泡尿竟是没有。
阴天旷野,胡军里一先导军队过来探查地形。离老远看着了在那里撒尿的同族人,用胡语粗声说了喊了几句什么,没有听懂。
林三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拿脚将洞口填好,胡言乱语听不明白,他便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腰刀,紧握刀柄,怒目圆睁,朝那些嗜血残暴,屠杀齐国黎民,抢占齐国疆土的胡子被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