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伯言的父亲柳知州向来脾气不好,再加上一直瞧不上这个儿子,张口便骂:“你倒有脸胡诹!”说着,便要下人取来祖传长鞭。但却被柳老太太一个手势给叫停了。
柳老太太耐着性子,握着自己那根刻有百鸟朝凤花纹的歪头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然后才道:“好孩子,我柳家子孙个个都有出息,好,好啊!”
这虽是夸人的话,可柳伯言却感觉心慌。实在是话虽是好话,可是语气却不是什么好语气。
柳知州瞪柳伯言一眼,这边柳老太太接着便道:“既然昨个儿学了书,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背一段可好?”
柳伯言一听,心凉了半截。拿手背捂嘴,假装的咳嗽了下,“奶奶,我……那个我吧,我昨日虽是学了习,但是是做的文章,所以……所以那个我……并没有背书,”一面说一面眼瞧着柳老太太,话音迟迟不落,就怕老太太再问出什么来,他一时接不上话。
“哦。”柳老太太拿拐杖又轻磕了下地板,一副信了柳伯言话的样子,点头赞道:“不读书做文章也是好的。”
“是,是!”柳伯言这才吐出口气来,连应了两声。
柳知州在旁,忍不住要拆穿自己的儿子,刚要开口,便听柳老太太又道:“言儿啊!”
柳伯言赶紧接过话来:“在呢,有什么事奶奶请吩咐。”
柳伯言正笑着,但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却让这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既然做了文章,就拿过来让大伙瞅瞅!”说着,话锋一转,不给人一点留机会:“来人呐,去替二少爷将昨日做的文章取来!”
“奶……奶奶,那文章孙儿才做了一半,残章断句的,就不在这里献丑了吧。”柳伯言可忒是心虚。
柳老太太这时候装起了耳背,如没听见似的,回过身来对柳知州道:“长疆啊,听人说靖州芮家那哥儿是个极有出息的,那文章做的也是极好,既然现下他在咱们府上住着,就请了来大家瞧瞧,一会等把言儿做的文章取来,让这芮家哥儿给好好看看。”
柳伯言心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么!
柳知州连连点头,待母亲说完,抬起头来,横眉冷竖的看向柳伯言:“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取来!”
柳伯言硬着头皮出来。出门一边走,一边抬眼望天,走的好是缓慢,走的好是揪心。想想一会什么也拿不回来,他父亲发怒拿鞭子抽他的场面,便不自觉的伸出手来,往腰背处摸了摸。
一边走便是一边后悔,想这些天他怎就真一回习没学,要是这会儿会背一篇课文,做了半篇文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窘迫了。
正在叹气之余,突然间脑袋灵光一现,一改刚才蜗牛般缓慢行走之速度,拔腿便跑。
柳伯言突然间想到,与其干耗,不如快跑回去写几个字,写一行也是写,总比什么也拿不出来挨鞭子强吧。
这突然一跑,倒把身后跟着的小厮弄得莫名其妙,“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等等我啊!”
跑出了三百里加急的气势。跑回了自己院子,还没等进门,就喊道:“斗儿,快给我铺纸研墨,快点!”
说着,柳伯言推门而入,直奔里屋书案而来。还没等均过气来,但见个人正坐在案旁。
“你怎么会在这?”柳伯言问魏楚欣道。
魏楚欣侧脸,抬头,眼见着跑得面红耳赤的柳伯言,用大拇指和食指拎着纸张的一角,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柳二少在找这个么?”
柳二少的名字魏楚欣是在旁人那里听来的。他带她出去,认识他的人便都这般称呼。倒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他出手阔绰,从不差钱。
“别闹,给我,我有正事!”柳伯言皱眉,正是着急之时。
魏楚欣心知肚明,心里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将纸放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给柳伯言腾出地方。
纸张一放下,柳伯言才注意道,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篇的字。他定睛一看,属实是一篇上好的文章。要单凭他自己,是如何也写不得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上交差去么?”
柳伯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魏楚欣:“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的确是她写的。一早上就听闻柳伯言被柳知州叫去了正屋。又知芮禹岑是多么的勤学苦读,两相一思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等我回来谢你啊!你先在我屋随便玩玩什么,相中什么尽管拿去!”柳伯言是真高兴了,喜上眉梢,朝着魏楚欣作了个揖,然后拿上那篇文章便去了。
柳伯言一出门,魏楚欣便对石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出了柳伯言的院子,闲散漫步,好似不自觉间的便走到了南院附近。魏楚欣指着高处凉亭道:“去歇一歇吧。”
两人才踩着回环石阶上了凉亭,便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往南院这边走来。
自然是芮禹岑和他的小厮。芮禹岑一道欣长青衫,玉簪束发,虽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色,但单凭那常人学不来的墨染气质,也知是个出色儒生。
后面跟着的小厮,明显无精打采,背着的竹箱已从双肩上滑落了几分,卡在了臂弯处,那小厮也懒得去扶,也懒得走路,被芮禹岑落下了快二十步远,依旧在后面一点一点的挪着小步。
石榴便指着那个小厮道:“姑娘快看,他俩回来了!”
魏楚欣点头,问石榴道:“你瞧着这两个人,心情好么?”
“我瞧着?”石榴展眼,先看了看芮禹岑,又看了看后面的小厮,摇头说道:“前面那个公子看不出来,后面跟着的那个好像心情不好!”
魏楚欣便点头,笑着掂着手里事先准备好的石块。算好距离,正是芮禹岑经过水池边上的时候,魏楚欣手上有准,一个石块扔了下去,高空坠物,池水被击打出不小的水花,不少都飞溅在了芮禹岑的衣角上。
芮禹岑眉毛禁不住一蹙,顺着抛石头的方向瞧去,但听魏楚欣高声念道:“疑题滞塞在心中,望寻鸿儒倾囊授。孔明刁难三而止,玉壶冰心贤达知?”
芮禹岑听了,怔了片刻。脸上的不悦散而不见,抬眼看着高处凉亭上站着的魏楚欣,翕动了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