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小路转到官道。一路上星星点点,随处可见从战场上结伴返乡的伍兵队伍。
定远侯萧旋凯领兵南下,历时一年零两个月大胜归来,天子大悦,凡有命回来者无论将领士兵,皆受封赏。
战胜的喜悦,归家的殷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崭新生活的期盼。
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死人堆里爬了回来,荣归故里,他们穿着铠甲,哼唱着军歌,迈着稀松平常的步子,开着发荤的玩笑。
“瞧没瞧见里面坐着的小姐,那个俊呦!”
“能娶回来捂被窝就好了!”
“看来南蛮子的红缨枪不管用啊,眼睛咋还那么尖!”
男人摸了摸一只独眼,被身边人嘲笑:“还说呢,就不知道嫂子还能不能认出你这独眼怪物了!”
“要不让进被窝可咋整!”
“老三,今晚上你可得悠着点啊!”一群人说着哈哈大笑。
车里张妈妈掩紧窗帘,低声看着魏楚欣道,脸上难看道:“一群才从战场上回来的大个头,竟说浑话,小姐可别和他们生气,当没听见就是。”
这要以前,她一定会生气,但是重活过来,不会了。
魏楚欣没有说话,依旧从门帘露出的细缝看着那一身身红甲。
其实在战场上有命回来的,就是赚着了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能活在世上的那种喜悦,魏楚欣深知。她自己就是。
走了有一半的路程,魏楚欣在马车上坐的极其无聊,正轻掀开窗幔往外看时,恰巧就看见了后头有一连三辆马车并上不少随从小厮扬尘而来,一边走一边谩骂嘶喊:“前头是哪家的车马,见到我柳家还不让开路,没长眼睛么!”
柳家?敢在靖隋交界敢自称柳家的,莫过于隋州知州柳长疆家了。魏楚欣一边摇着幔子边上的淡黄色穗子,一边笑想,也难怪后头马车上的人会如此说话,实在是和人柳家镶银敞阔马车一比,她和魏孜博所乘的藏蓝清油车太不像样子了。要不,同为官宦人家,虽柳长疆品数高上魏伟彬一级,他家人也断然不会这样喊话。
这边魏孜博也听见了后面的喊话声,眉头略皱了皱,也想说出父亲名讳,争一个高低贵贱,但转念想到先生时常教导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便泄了一口气,撩开帘子对驾车马夫道:“将车子靠边停下,让他们先行吧。”
“驭——”受了窝囊气,马夫心里暗骂了句什么,但面上还是应了。一行人就都靠路边停了下。
后头柳家人见了,只当做是哪个小商贾人家,听见他家姓氏,惧怕了让路,更加趾高气昂了起来,抽着马鞭子便撵上了魏家的马车随从。
马蹄子扬起了地上的尘土。这边魏孜博正打开了窗纱,眼瞧着并行而过的柳家人。柳家第一辆马车里坐的是柳二公子柳伯言,也正开着窗子一脸悠闲得意的往魏家这边看来。
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这边柳伯言先认出了魏孜博,一边叫魏孜博的名字,一边吩咐停车。魏孜博也瞧见了柳伯言。这些年柳伯言时长来靖州游玩,两人虽算不上知己,也算是点头之交的朋友。柳家人一听是靖州魏家的人,里头坐的又和他们二少爷是旧相识,这才没了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反变得和和气气了起来。
魏楚欣在车上见魏孜博和柳伯言都下了车,站在那里谈笑叙旧。
听两人他问他一句去了哪里,他问他一句来靖州干什么的,魏楚欣禁不住就放下了窗幔。实在是柳伯言并不是什么好人,作为鲍昊的表哥,两人花天酒地,青楼楚馆,赌场窑子哪里不去,何事不为。看见他,魏楚欣就能想起来上辈子在鲍府里过的那些昏暗日子,受的那些羞辱委屈。
车上张妈妈见魏楚欣脸色不好,禁不住关心询问。魏楚欣轻握着张妈妈的手,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过了一会,车马又行起来。柳伯言强拉着魏孜博去他那辆阔大的车上聊天,行了能有一个时辰,正巧路过官设的驿站。没等魏孜博开口,柳伯言便吩咐人停车,要进店小坐休憩。
两人下了车,这边又有魏孜博打发过来的兴儿请魏楚欣下车。魏楚欣应了一声,心知无论是今日还是往后,都免不了要和柳伯言和鲍昊打交道,便调整好脸色,整理好衣裙,扶着围栏,踩在早有小厮放好的小踏凳上,下了车。
柳伯言和魏孜博说话间正瞧见了魏楚欣的背影,魏楚欣正劝说车上的张妈妈下车,喝些茶来休息休息。
柳伯言一直盯看着魏楚欣,直到魏楚欣说服了张妈妈,扶张妈妈下来,回过身时,他才彻底看清了魏楚欣的长相,一时看的有些出神。
魏楚欣远远唤魏孜博一声哥哥,魏孜博应了声,笑着给柳伯言介绍道:“你以前没见过,这是我三妹妹。”
“三妹妹?”柳伯言回过头来看着魏孜博,意味深长的一笑,一副都懂的样子:“你家的妹妹哪个我没见过,还不从实招来,是三妹妹还是情妹妹!好漂亮的姑娘,莫不是要带回府里成亲吧!”
一番话说的魏孜博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这真是我妹妹!”
“好好好,是妹妹,三妹妹!”柳伯言见魏孜博真生气了,心里虽是不信,但也住了嘴。
魏楚欣全然当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带着让人看不出喜怒的笑意,走到魏孜博身边停了下来。看了看一侧柳伯言,佯装做第一次相见的模样,客气的略微点了点头。
“在下柳伯言,不知姑娘芳名?”柳伯言眼见魏楚欣看他,不等魏孜博说话,先自己介绍了起来。
魏楚欣眼听了,一脸的平静,并无反应。谁不知道你叫柳伯言呢。
魏孜博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并没有给魏楚欣介绍柳伯言的意思,见魏楚欣笑着没有说话,只关心的问道:“走了有小半日了,三妹妹累不累?”
魏楚欣刚摇了摇头,就听柳伯言在一旁接话,自作主张道:“舟车劳顿,风吹日晒的,定是累了,走,咱们进屋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