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整饬凉州城,河西第一城

这三名检举的百姓,被叫到不同的房间。

“你知道刺客的身份为何?如果说出他具体身份,就赏赐钱十贯。”

李瑄亲自询问其中一名百姓。

“启禀大将军,小人见他自称是大族马氏的奴仆,非常喜欢去大河酒肆饮酒。”

这名百姓将这条重要线索告诉李瑄。

大河酒肆是姑臧城中最知名的酒肆之一,据说以前大诗人王维为河西节度判官的时候,经常来此酒肆饮酒,至今酒肆中还挂着王维留在店中的佳作“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除了这名百姓之外,李瑄又询问其他两名百姓,他们都说是大族马氏的奴仆。

有一名百姓也是在大河酒肆见过,另一名见过刺客在打架的时候,放过狠话。

得知确切结果后,李瑄赏赐这三名百姓每人十贯!

随即,李瑄召路嗣恭来府衙。

“姑臧令路嗣恭拜见都督。”

路嗣恭今年三十五岁上下,看起来平平无奇。

实际上他是一位理财高手,即便姑臧问题很多,也依然能凭借姑臧城的地理优势,创造除京畿外,最高的税收。

“闻路县令遇险,坐立难安。得知路县令无事后,又如释重负。光天化日之下,竟会在姑臧城外出现这样的事情。连县令都敢刺杀,那些贫民百姓,无依无靠的胡商,又要遭受到何种欺压!”

李瑄让路嗣恭不必多礼。

能在关键时刻逃脱一命,实所幸运。

路嗣恭以前名为“剑客”,但实际上他的剑术一般。

剑客只是一种精神而已,他始终秉持。

“多谢都督关心,都是一些宵小之辈。”

见李瑄如此关心他,路嗣恭深受感动。

别看他被圣人亲自赐名,但他终究是一个小县令。

他父亲路太一曾至太原令,使他得以门荫入仕。

但他父亲的品秩不上不下,门荫入仕一直在县内为官。

圣人起名,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过后就忘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李瑄知道天宝年间,路嗣恭即便升迁,也是从县令之中升迁,将来转到离长安近的地方为县令,不被重用。

等李亨继位后,路嗣恭才开始崛起。

“刺杀路县令的刺客,为城中大族马氏的奴仆。这马氏这么嚣张吗?”

李瑄向路嗣恭问姑臧马氏的来历,是如何得罪马氏,引起杀心。

“回都督,马氏为河西最有名气的大族之一,过去一直讨好原本的节度使,以肉食犒劳军中。可能是属下等最近搜查马氏等大族罪证太明显,县衙内多豪强大族的眼线,所以才让他们痛下杀手。”

路嗣恭隐晦地告知李瑄,马氏与军中也有牵连。

要不是有李瑄这个狠人鼎力支持,他可不敢这样干。

“大族犒劳军中,无可厚非。但不能榨取民脂民膏犒军。难道他们还想受到军队的庇护吗?或者关键时刻,还想指挥军队吗?”

李瑄拍了一下桌子。

路嗣恭看到李瑄的态度,也将心放下。

如前任节度使夫蒙灵察,就颇认可马氏。

拿牛羊肉犒劳军队的事情,确实能让赤水军上下对马氏另眼相看。

吃人手短,关键时候,也可以行一些方便之事。

“今日我去集市中,看似车水马龙,欣欣向荣。暗地里却满是肮脏龌龊,一匹丝绸,先不说商贩挣多少,却要先向人缴纳一百文。”

李瑄对这一点很不满意,他想知道这些钱到谁手里。

“集市的市吏,长史不让属下管理,还说这是商贩自愿给的护送费用。姑臧大族之间都有参与,太守府的官吏与其沆瀣一气。”

路嗣恭向李瑄说道。

他脑海中有明细的集市官吏策略,知道这样的行径,会损害“凉州城”的名声,长久以来,必生祸患。

商贩们敢怒不敢言,连指正都不敢。

毕竟以前节度使都不管,长使有命令,他一个小小县令,根本无法插手。

“自汉武帝时期设立武威以来,姑臧城一直丝绸之路的命脉和门户,即便无法与长安、洛阳比较,总可以与扬州、苏州、益州齐名。我希望汉胡商人,能将其作为终点的选择之一,再不济也是驻足歇脚的地方,而不是看到姑臧城,就绕道而行。”

李瑄知道这个时代凉州城与扬州城齐名,并不夸张。

“都督眼光独到,这也是属下等地方官的愿望!”

路嗣恭觉得李瑄的话太对了,他认为姑臧城还有有极大的发展空间。

首先,是城池规模上,在河陇首屈一指。

发源于姑臧南山的马城河从姑臧城流过,分别流入休屠泽和白亭海,长达一千多里。

再加上周围是绿洲平原,适合发展农业。

过往商人川流不息。

这么优势的条件,如果搞砸了,那才是一大遗憾。

“启禀李帅,武威长史求见。”

这时,佐吏向李瑄禀告道。

“让他进来!”

李瑄吩咐一声。

武威长史名郭象征,按理说在李瑄判武威郡事的时候,郭象征几乎等于武威的首吏。

很少有节度使会亲自处理郡中的事情,哪怕是领一郡太守,都督一郡。

但李瑄与长史郭象征交谈的时候,他遮遮掩掩,回答的话让李瑄很不满意,不对李瑄的胃口。

大半个月前李瑄问郭象征:郡中有无豪强作乱?

郭象征回答:没有,武威郡一直国泰民安。

李瑄又问郭象征:百姓生活的如何?

郭象征回答: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李瑄再问郭象征:商人如何,是否满意姑臧城?

郭象征回答:凡过往商人,必入姑臧城歇息。即便未至,露宿于野,也不担心安全。

这三个回答太美好,正是因为太美好,显得很不完美。

李瑄也知道郭象征是什么货色。

果然,李瑄最后问他三个问题:近日城中米价几何?盐价几何?绢和布各几何?

这最简单的问题,郭象征却答不出来。

之前很难的三个问题。郭象征却说得“头头是道”。

李瑄在入湟水城的时候,问过都督府长史上官青类似的问题。

相比之下,上官青毫不避讳地说西平郡有豪强现象。

也知道禀告粮食布匹盐的价格。

但西平郡百姓少,在李瑄的眼皮子地下,豪强不敢过不敢光明正大犯事。

又因为战争和操训,李瑄没有主抓他们。

武威郡不同,人越是多的地方,牵扯的就越复杂。

李瑄到来的时候虽有所收敛,但他们同样报有侥幸心理。

“拜见李帅!”

郭象征入正堂后向李瑄一拜。

当他看到姑臧令路嗣恭坐在下座后,心中咯噔一跳。

“郭长史,找本帅何事?”

对郭象征的态度,李瑄显然没有对路嗣恭那么好。

“属下听闻李帅今日去集市,遇见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属下管教无方,特来向李帅请罪!”

郭象征“情真意切”地向李瑄一拜。

“郭长史何意?本帅并无去过集市啊!”

李瑄盯着郭象征,缓缓地说道。

“这……”

郭象征懵逼了。

听市吏描述,那很像李瑄啊!

但李瑄矢口否认那是自己,他总不能强让李瑄认吧!

“对了,郭长史有什么事情要向本帅请罪?”

李瑄又把话绕回来,反问郭象征。

“没……没了。”

郭象征不敢主动吐露集市上的事情。

“啪!”

“看来集市的市吏,是郭长史在管理了!一匹丝绸敢勒索一百文钱,这到底想干什么?”

李瑄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向郭象征质问道。

“是属下监管不严,才让无赖趁虚而入,属下恕罪!这样的无赖,凡市中皆有,属下一定严惩不法行径!”

郭象征赶紧再拜。

还说自己没去集市,这是拿他当猴耍,但他不敢发作。只能推脱到欺行霸市的无赖身上,还故意强调,不单单是姑臧城,其他城池也有这样的无赖,十分难以管理。

他不明白堂堂宗室贵族,两镇节度大使,怎么会屈身于市井之地。

任谁都没想到李瑄不视军务,只瞄准政务。

来河西这么久,据说李瑄就去过两三次赤水军大营。

“姑且如此吧!姑臧令被刺杀之事,郭长史是否知晓?”李瑄抬手让郭象征起身,问他这个问题。

“属下刚刚听闻!”

郭象征松一口气,起身后回答说道。

“本帅已经查出,刺客是马氏的奴仆,你怎么看待?”李瑄又问郭象征。

“属下认为这奴仆私下与路县令结仇,才行刺杀之事,马氏在姑臧有口皆碑,应该干不出这样的行径!”

郭象征硬着头皮向李瑄说道。

“贱籍制度,致使奴仆与主人心心相连,利益同体。一个奴仆,难道还能得罪县令吗?”李瑄嗤笑一声。

贱籍制度下,奴仆命运连接主人。

哪怕主人犯罪,奴仆也不能去举办,否则要被流放。除非是造反这样的大罪。

而主人如果告奴仆,哪怕是诬告,此奴仆也有罪责。

所以在这样的制度下一个奴仆去得罪一名颇有声誉的县令,有些不太可能。

更别说被逮捕的时候,毫不犹豫自杀。

“可能是姑臧令在无意之间,得罪了这样小人,才引起报复!”

郭象征坚持认为。

“回李帅,属下确定从未见过那名马家奴仆!”

路嗣恭起身说道。

但现在死无对证,马氏矢口否认,从法理上确实不能成为证据。

“郭长史,你好像与马氏关系不错的样子?这么急于证明他们无罪吗?”李瑄突然向郭象征问道。

“属下只是秉公办事。马氏养活武威成千上万名百姓的生计,又支持边境军戎,于姑臧的稳定极为重要。”

郭象征尴尬一笑,以此向李瑄答复。

就在这时,罗兴进入府衙,然后来到李瑄身边向李瑄耳语道:“七郎,您神机妙算,果然有人拦截那商贩,兄弟们突然杀出,将那几人逮住,现送在节度使公堂之上。”

“路县令,郭长史,你们随我去一趟公堂!”

李瑄听罢,起身向路嗣恭和郭象征吩咐了一声。

郭象征心中一虚,不知道李瑄叫他们去公堂干嘛!

片刻后,他们来到节度使公堂上,七八名獐头鼠目,贼眉鼠眼的男子被绑住双手,整整齐齐地跪在公堂下方。

李瑄来到主座坐下,扬声问道:“是谁让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

几名男子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松口的。

“拖出去,一人先打二十军杖!”

李瑄挥挥手,这种嘴硬的人,就要上一下大记忆恢复术。

这些无赖一听,顿时慌乱了,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被打死。

见一群士兵跑出来要将他们拖走,一名无赖大叫道:“我说,我说……”

“晚了,先打完二十军棍,拒不招认者,再打五十!”

李瑄令拖出去。

“啊……”

下一瞬,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公堂。

不一会儿,士兵们拖着跟死狗一样的无赖,来到公堂之上。

他们一个个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招不招?”

李瑄又问这些无赖。

“我招,是马家的奴仆,叫我们去抓住那商贩。”

“和我们无关,马家奴仆给我们一人一贯钱,让我们完成此事!”

“求求将军不要再打我们!”

无赖们争先恐后地说道。

他们都是姑臧城游手好闲,不事耕种的无赖,平时打着为大族办事的旗帜,恃强凌弱,为非作歹。

只要钱给到位,他们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在李瑄坐镇河西后,他们彻底栽了跟头。

“郭长史,这该不会也是马氏的奴仆自作主张吧!”李瑄笑问郭象征。

“可能……还需要查明真像。”

郭象征支支吾吾地说道,心里实际上对马氏破口大骂。

真是没事找事,难道不知道有一头猛虎在姑臧城中心吗?难得忘了在鄮城外面,一声令下数百豪强子弟人头落地吗?

还是说真以为一点牛羊肉就能让赤水军听他们的,和李瑄对着干吗?

“廖十三,带人前去马氏,将他们指认的奴仆抓回来,好好审问!”

李瑄将此事交给廖峥嵘来做。

“遵命!”

廖峥嵘领命离去。

任何事情,都是以小见大,只要有线索,就可以扩充全貌。

而且要么不出手,要么就把一件事情干到底。

“路县令,派人将集市的市吏,县卒,全部抓起来审讯。我为你调遣一百名士兵!”李瑄向对姑臧令路嗣恭下令道。

市吏没贪墨,李瑄是不信的。豪强奴仆差一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收钱了。

“李帅,这是不是有些不妥,那是我们官府的人!”

郭象征赶紧向李瑄劝说道。

“是你认为,还是我认为?”

李瑄盯着郭象征。

一个长史,还敢质疑他吗?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定不会这样干。

湟水城是没有条件发展。

但姑臧城不同,他要革除弊病,使姑臧城重展生机。

郭象征不敢直视李瑄的眼睛,只能把将欲说的话,重新咽到肚子里。

随后,郭象征和路嗣恭一起出节度使府衙。

其中路嗣恭还携带着李瑄的军令,调遣驻扎在城内的赤水军。

“路县令,你可要谨慎行事啊!有的事情一旦做了,后悔可来不及了,不要自己把自己逼向绝路!”

节度使府衙门口,郭象征叫住路嗣恭。

他心中很恼怒!

以前路嗣恭虽然不太安分,但总体还说得过去,没有触犯姑臧城中的利益集团。

现在李瑄到来后,路嗣恭好像暗暗把腰板挺起来,敢和他们硬刚了。

真以为圣人赐一个名字,就无所顾忌了吗?

“姑臧城到绝路的时候,迎来李都督的到来;今日我至绝路,却也跳水求生。都督至姑臧,就像是苍鹰飞到济南一样,必然能铲除为非作歹的豪强,还凉州城天空的明净。”

路嗣恭面对他的上司,不甘示弱。

他知道郭象征和马氏等豪强关系很好,现在有李瑄为他撑腰,他不惜忤逆郭象征的话。

说完,他快步离开。

以免耽误时刻。

“就知道他来河西,不会太平!”

郭象征恨恨地说道。

他再傻也能看出李瑄对他很不满。

如果一个太守对下属长史不满,长史往往寸步难行。

更何况李瑄这样身上顶着十几个官职,手握十几万兵马的封疆大吏。

“或许柳御史可以劝说他!”

郭象征突然想到暂居于姑臧城的监察御史柳渚。

监察御史可不仅仅能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还可以视察军戎、营作。

虽然监察御史品级不高,但即便是节度使也得顾及。

李瑄的一系列动作,惊动姑臧城的大族。

李瑄在湟水没有政务上的动静,他们以为李瑄来河西,也只是处理军务。

没想到沉寂一个月后,终于开始下手。

路剑客先是抓了市吏和集市的兵卒。

又传唤许多商贩和来往的胡商。

他拿着李瑄的令书,不论汉胡商人,受到过欺压,都可以到节度使府衙申诉。

一旦查实,必会为其追回损失。

同时,廖峥嵘也将马氏家族的几名奴仆带走。

第二天的时候,路嗣恭得到李瑄的准许后,缉拿几名郡县、官吏。

节度使府衙审讯马氏奴仆后,又将马氏的一个管家,一名马氏族长的儿子抓住。

是以,大族心惊胆战,人人自危。

除了城中五千赤水士兵,李瑄再次调遣五千赤水士兵入姑臧城,全城进入警戒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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