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七天多时间,每日行进三百多里,这日正午,李瑄终于回到长安。
由于李瑄的奔驰速度太快,于上午的时候,李隆基才得知李瑄已经接近长安城。
去年李瑄离开长安的时候,李隆基承诺如果收复九曲,他将亲自在明德门迎接。
虽然被王忠嗣整得心情很不好,但他没有食言。
他立刻让监礼官通知在京五品以上职事官,到明德门前。
他也沐浴更衣,由内侍省备龙辇,前往明德门。
朱雀大街再次被戒严,金吾卫站满街道。
因为李隆基和李瑄,要从朱雀大街上通行。
要让百姓再瞻仰一下收复九曲的英雄。
……
此时李瑄停留在长安城南二十里处的一所驿站。
是李隆基吩咐让李瑄暂留这里,沐浴更衣。
李隆基和满朝文武要准备一下,才能到达明德门外十里的地方。
随着接近长安,李瑄听说一件大事。
王忠嗣被捉拿回长安,正在接受三司推事。
这一定是李隆基召他回来的原因。
李瑄从驿站打听到的消息是太子李亨派奴仆,去太原联系王忠嗣。
但离开的时候,奴仆被劫遇害,导致事情败露。
李瑄一听就知道这是疑点重重的案子。
王忠嗣是大唐的死忠,就算让他死,他也不会谋反。
历史上的王忠嗣为四镇节度,也未有这样的念想。
而且李亨自韦坚案后,就被养在深宫之中,他就是一个空顶着太子名号的皇子。
李亨了解王忠嗣的为人,知道不可能拉拢王忠嗣帮助他政变,所以派奴仆前往太原,如同自掘坟墓。
李瑄百分之百可以确认,这是老贼李林甫对王忠嗣的陷害。
老贼这一招太阴险,连李瑄都未料想到。
此触动李隆基最敏感的神经,利用李隆基的多疑,干掉他的两个对手,可谓一石二鸟。
李瑄稍微一想,就知道王忠嗣已经不可能再官复原职。
历史上,王忠嗣因石堡城事件,被济阳别驾魏林诬告后,三司推事,几乎被陷害致死。
李隆基即便已经搞清楚王忠嗣没有忤逆之心,但还是将其遗弃。
因为在李隆基心里,已经将王忠嗣的兵权,与太子的身份串联到一起。
此会让李隆基心中产生芥蒂,从此不再信任。
现在发生的情况,可比历史上“阻碍边功”的罪名大得多。
别说李瑄,连杨玉环都不一定能保下王忠嗣。
虽然王忠嗣有可能是李瑄的绊脚石,但李瑄扬名天下的时候,承受王忠嗣的恩惠。
如果不是王忠嗣给机会,就不再会有擒拿双可汗的事情发生,李瑄也不可能平步青云。
李瑄准备试试,看能否将王忠嗣的命保下来。
历史上天宝八载王忠嗣郁郁而终。
不管这一世王忠嗣能否熬过来,李瑄要还这份恩情。
现在李林甫权势远远不如历史上的天宝五载。
那个时候,李隆基将政事托付给李林甫,自己居高无为。使李林甫随意诛杀大臣。
他在思考从哪个地方为切入点,能劝说李隆基。
还有李亨,他应该不会有事情。
因为王忠嗣一被除去,太子就不再拥有外援,基本上等于囚在深宫中的金丝雀,对李隆基的皇位没有威胁。
就算李亨曾经和兵部尚书皇甫惟明关系很好,但发生这些事情,皇甫惟明必不会再与李亨亲近。
……
“大将军,圣人已经出长安明德门,一刻钟后,您可以出发。马匹控制慢步而行立刻。”
李瑄沐浴更衣后,一名使者来到驿站告知李瑄。
按照礼仪,这种情况下需要李隆基带领文武百官就位,李瑄才能前去。
礼官会安排得明明白白,连马匹该什么速度都会说清楚。
一刻钟后,李瑄启程。
他带着亲卫,战马慢步,很快就到达距离明德门外十里的地方。
那里有李瑄熟悉的天子仪仗。
还有数以千计的羽林军、龙武军分列两侧,各色明光甲鲜艳。
宦官、宫女、乐队都有着不同的分工。
李隆基身旁是左右宰相,稍后方是六部尚书,诸寺长吏。
再后就是一些四、五品官。
虽然天子迎接功臣,是在礼制上。但李隆基从未亲自迎接过立功的将领。
最多就是派遣仪仗!
文武百官心中复杂,李瑄不得了啊!
只有李林甫明白李隆基为何这么宠信李瑄。
因为李瑄这小贼比他还能应逢圣人。
因为李瑄总能顺着圣人心意。
因为李瑄救过圣人一命。
因为李瑄会讨好杨玉环、高力士。
因为李瑄是大才子,所写诗文,盛唐气象,将忠君爱国表达得淋漓尽致。
因为李瑄甘愿成为圣人一把刀,铲除豪强,将财富送到长安。
因为李瑄提出理财的方略,已初见成效。
因为李瑄公正、务实,被李隆基认为有宰相之才。
因为李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总是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胜利,为李隆基开疆扩土。
这其间任何一条因素,都是晋升之机,甚至可能得到三品的官职。
但恰恰全部被李瑄笼罩在身上。
每每想到李瑄身上的光环,李林甫就有些头痛欲裂。
如对付王忠嗣的方法,用在李瑄身上就是笑话。
“拜见圣人!臣以微末功勋,得圣人亲迎,不胜感激。臣今后唯有以命相报圣人的恩德!”
距离李隆基十步外时,李瑄率领亲卫下马。
亲卫在原地行礼。
李瑄则来到李隆基的仪仗前拜礼,感激涕零地说道。
“七郎平身!”
李隆基亲自将李瑄扶起来,见到李瑄,他心情瞬间大好。
忠诚!还得看他的七郎啊!
“来,随我上车!”
李隆基抓住李瑄的手,就想让李瑄同坐在龙辇上,起驾回程。
李隆基的龙辇前面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还雕刻有龙凤图案,尽显皇家的尊贵豪华气派。
“臣不敢,臣只想骑马守卫在圣人身边,矢志不变。”
李瑄诚惶诚恐地说道。
虽然古代经常有大臣被皇帝拉到龙辇上,但李瑄不想这样。
“古代张安世那样都能与汉宣帝同乘,收复九曲的功劳,难道还比不上他吗?”
虽然李瑄的话让李隆基很舒服,但李隆基还是执意让李瑄同乘。
“臣自认为强于张安世,但汉宣帝哪能和您比呢?他是皇帝,您是圣人,堪比尧舜的圣君,臣怎么能冒犯呢?”
李瑄拱手一拜,依然不愿意乘坐龙辇,他用巧妙的比喻,寓意李隆基是大于皇帝的圣人。
“如此!七郎就骑马在我车侧!”
李隆基微微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李瑄的规矩和不僭越,更让李隆基安心。
已经决定再次委于重任!
一旁的李林甫看得嘴抽搐,小贼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李瑄上马前看了一眼李林甫这老贼,心想着诸葛亮剑,没砍掉他一点威势吗?
怎么还能这么跳?
起驾回宫,李瑄被允许在李隆基马车旁。
连宰相的车马,都只能在后面。
行走的路上,大臣们不免议论纷纷。
“一年前我觉得李七郎如日中天,现在是什么?”
“现在的宰相,都不一定有李七郎尊贵啊!”
“生子当如李七郎!”
“是啊!据说这段时间向宋国公府送美酒佳肴的使者项背相望,宋国公当左相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富贵。看看李家的几个儿子,皆因弟弟,而位列五品之上,那李霅更是年纪轻轻成为侍郎。”
“李七郎曾是王忠嗣的部下,然李七郎好像并未被王忠嗣所影响啊!”
“怎么可能影响呢,我都怀疑王忠嗣的权势,将落在李七郎的身上。”
“你是说李七郎要兼任河东、朔方的兵马?不会吧,我朝开国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例子。以往最多是两镇而已。”
“我也觉得不可能……”
在诸臣边走边聊的时候,车驾到达明德门。
李隆基龙辇前方的金丝帘子已经全部掀开。
使百姓隐隐约约能看到龙辇中威严的身形。
这种机会可不多,平时李隆基出入城,都是从夹道而行。
长安百姓们再次看到李瑄的样子。这一次的反应比以往更大。
天子脚下,百姓知荣辱!
收复九曲经过朝廷宣传后,是比擒拿乌苏米施可汗更大的功绩。
整整四十年,九曲重回大唐怀抱,并完成开疆扩土,兼并九曲吐谷浑,降伏白兰羌。
百姓们各种赞美的言语,少年们无不崇拜。
还有无数少女爱慕的眼神……
相比于上一次,长安的胡商,对李瑄充满敬畏。
哪怕是大食的胡商。
在丝路之上,李瑄彻底扬名,和大唐、大食齐名的吐蕃,被李瑄打得节节败退。
控制河西走廊的李瑄,能直接影响胡商的利益。
即将科举,文人才子们在周围品头论足,皆认为李瑄是千年一出的风流人物。
李瑄的亲朋好友得知李瑄回来后,在朱雀大街上欢腾,李瑄向他们招手。
就这样,一路到达朱雀门后,向东前往兴庆宫。
朝臣这才散去,李隆基独召李瑄入勤政务本楼。
“得知圣人召见,臣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不敢有一丝一毫地耽误。只是与吐蕃大战在即,臣要尽快回边关。如有要事,圣人尽管吩咐。”
入二楼后,李瑄向李隆基拜言。
像是只要完成李隆基的吩咐,就会回去安边守土一样。
“也无甚大事!就是觉得七郎该与吐蕃赞普决战,问问兵马是否够用,朕可以从河东、朔方调离骑兵前往河湟。”
李隆基向李瑄说道。
“吐蕃赞普御驾亲征,其兵力必然雄厚。如果圣人能从朔方、河东调遣骑兵,我军在胜利后,损失就会更小,减轻国家和百姓的负担。”
李瑄沉顿一下后,立刻向李隆基说道。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更多的兵力,保证胜利的时候更漂亮。
解救王忠嗣,也可以在这上面借题发挥。
“我会立刻传达诏书,让河东、陇右,共出五万骑兵,至河湟支援,听候七郎的调遣。”
李隆基点头说道。
自灭亡突厥汗国后,大唐获得许多战马,再加上王忠嗣经营马策,使朔方、河东,骑兵数量超过六万。
抽调其中五万,随李瑄战斗。
五万骑兵在关键时刻,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大唐在北面的骑兵不止这些,关键时刻还能抽出诸部胡骑。
“多谢圣人,明年以后,青海郡设立,苏毗归附!吐蕃将缩入雪域高原之内。如有机会,臣会擒拿吐蕃赞普尺带珠丹,来报答圣人之恩!”
李瑄拱手说道。
“哈哈……如果擒杀尺带珠丹,朕直接封七郎为王。”
李隆基仰笑一声,不过他也知道有难度。
尺带珠丹见势头不对,一定会逃入雪域高原。
“臣愧不敢当!”
李瑄知道这个时候,李隆基还不轻易封王。
等天宝后期的时候,李隆基开始不把王爵当回事了,连安禄山都能授郡王。
这种“君轻爵位”而“人觊贵宠”,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将毁坏一个国家的根基。
李隆基既然滥封滥赏,不珍惜朝廷爵禄。百官当然只求谄媚皇帝、杨氏姐妹,一心博取富贵荣宠。
但李瑄所获得的爵位,都是实打实的军功。
“七郎,你觉得现在朕和汉武相比如何?”
李隆基被李瑄几句话搞得心潮澎湃,问出这番话。
自然是与汉武帝比军功了!
“汉武帝灭了匈奴,却空虚了国库;您灭了突厥,天下依然富足。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李瑄最擅长说这样的好话。
“七郎,你常在民间行走,天下间有没有人议论我的错误。”
李瑄对李瑄的回答很满意,每次与李瑄交谈,总能让他心情舒畅,这是李林甫都无法比拟呢。
但李隆基还想知道民间对他的错误是怎么看待的。
他也知道自己犯下有错误,即便有的他不认为是错误。
“臣从古籍上发现,即便是上古圣人办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失误。所以就出现了尧帝信用鲧、共工、兜、三苗等四凶的失误;周公失误于重用管叔、蔡叔等叛臣;孔子失误于错误对待宰予;连太宗皇帝都因冤杀张蕴古而感到后悔。世人不会去说尧舜、孔子、周公的过失,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圣人不对。”
李瑄倒是希望与李隆基多聊一下这些,把李隆基逗高兴了,再找机会切入王忠嗣事情中。
“七郎经典通熟,若非七郎年纪尚小,都可以成为宰相了。”
李隆基心中遗憾,想到李瑄要是年长一些,他就可以托付政事,高居无为了。
就当前而言,李瑄在李隆基心中地方,超过李林甫。
甚至两人一对比,李隆基觉得李林甫哪哪都差。
“宰相要看能力,我还有不足之处。”
李瑄微微低头。
他只字不提年龄和资历。
入相进行布置,是他必须要做的。这几年内,他一定要想法设法拜相。
“王忠嗣的事情,七郎可听说。”
李隆基点头后,话锋一转询问李瑄。
他当然没有忘记李瑄是王忠嗣的部下。
但他十成十的确定,李瑄对他忠心耿耿。
“臣在咸阳的时候,刚听说这件事情。”
李瑄没有避讳,如实说道。
现在王忠嗣应该还在大牢中接受审讯,以王忠嗣的心气,一定非常难受。
“七郎怎么看待!”
李隆基又问李瑄。
“王将军曾是臣的上司。之前我在朔方的时候,王将军不喜言谈,沉着勇敢。只是三年未见,不知具体。”
李瑄用一知半解的语气说道。
“以七郎的经验来看,王忠嗣有不臣的动机吗?”
李隆基似乎想问到底。
他想从李瑄口中得到好的答案。
“高祖曾说过:李密反叛,谈不上放虎归山,无非‘以蒿箭射蒿中耳’。臣认为王将军若有不臣,也是如此,成不了气候!”
“圣人为千古一帝,威服边军。即便王将军有异心,士卒也不会听从他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如果王将军不是愚不可及,或许其间有什么隐情呢!圣人如果因此而生气,就大可不必了。”
李瑄以“蒿箭射蒿”的典故,委婉劝说李隆基。
蒿草到处都是,低贱不值钱。但是,若把草杆制成箭杆,那蒿箭就是贵重有力的武器。
把蒿箭射入蒿草,是弃贵就贱,打回原形。一个人的力量,来源于他所在的组织,离开了组织,就是蒿箭回归蒿草而已。
两句话结合起来,夸赞李隆基为千古一帝,威震寰宇,太平盛世无任何反叛成功的可能。
王忠嗣若忠诚,才是价值千金的蒿箭。
王忠嗣有异心,沦为一文不值的蒿草。
“好一个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七郎,我免去你为鸿胪卿,拜为御史大夫,领御史台调查此案!”
被李瑄这一说,李隆基顿时觉得此案也没什么。
蒿箭射蒿!
他觉得这个形容太恰当了,王忠嗣即便有罪,也不过是蒿草,何必生气呢?
让李瑄参与调查几天,如果查不出,再行决断。
他想杀王忠嗣的心思也淡了。
正如李瑄所说,王忠嗣不是一个愚不可及的人。
李隆基觉得有可能是李亨先联系王忠嗣。
不过也就这样了。
一是他不再信任王忠嗣,二是不想再杀儿子。
“臣拜谢圣人!”
李瑄向李隆基一拜。
作为文职事官,御史大夫和鸿胪卿虽都是从三品,但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之前王忠嗣兼任御史大夫,现在交由李瑄。
有这身份,他就好操作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