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饥寒交迫的求学日子啊

林溪鸣的父母去“杀广”是2002年9月底。这一年,林溪鸣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从小学升入初中,进入禾口乡禾口中学尖子班。这个班一共四十五个学生,是全乡各小学在本次小升初考试中排名前列的人。不过令林溪鸣感到不解的是,在这个班里没有当年小升初考试全乡排名第二名到第十名的学生。其中的第二名、第四名和第五名,两年后林溪鸣转学到县城第四中学才有机会和他们成了同班同学。

开学第一天,林长根和何月霞一起送儿子去学校。林长根扛着一块他几天前刚用竹子编成的羊粪板,走在最后面,何月霞用大背篼背着一床被子和褥子,走在中间。林溪鸣背着一个黑色的新书包,走在最前面。新书包是林祖齐老师送的,他给每一个顺利升入初中的学生都买了一个新书包。

禾口中学的学生宿舍是三栋两层的木质结构大瓦房,呈“一”字型排开。宿舍里没有床,上下两层都只有三排由二十四根大瓷碗碗口般粗的松树组成的连体床。每排分成东西两段,每段四根松树,像四座独木桥并排悬在那里。在老师带领下,林溪鸣和父母三人踩着不断有学生和家长上上下下的木质楼梯走上二楼,在东面一个靠窗的位置停了下来。林长根看了看床和窗户,问老师能不能换一个地方,这地方靠窗,冬天太冷,孩子受不了。老师说不行,这是为了公平公正,随机分配的。林长根又问能不能用木板把窗户封上,老师也回答说不行,那样屋里就太暗了,冬天冷的时候,学校会用透明塑料纸封上。林长根说,塑料纸封不牢,而且风一吹,会整夜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影响人睡觉。老师说孩子瞌睡大,睡得死,不影响的,边说边走了。林长根叹了一口气,把宽一米、长两米的羊粪板南北向放在连体床上,和四根松树垂直,然后把刚刚在一楼宿舍楼前领的土黄色稻谷草铺在羊粪板上。何月霞从背篼里抓出一张宽一米二、长两米的、红白蓝三色相间的条纹塑料纸盖住稻谷草,然后铺上褥子、床单和被子。

林溪鸣入住的大瓦房正对面有一个小瓦房,黑色房顶上冒出一根红砖砌成的烟囱。那是学校的灶房,但这灶房不能炒菜,也不能淘米下锅做饭,它只有一个用混凝土做成的、高两米的长方体灶头,专用来给学生蒸饭。学生们用自带的铝制或不锈钢长方体饭盒,在里面装满水和大米,套上一个小网兜,每天早上和下午上课前,放进长方体灶头,中午和下午放学后,排队领取蒸熟的米饭。寄宿在学校的学生,每周周五放学回家,周日下午返回学校。周日返校时,每个学生都要背上够吃一个星期的米和一大罐家里专门腌制的酸菜。这种酸菜大都是青菜、萝卜或苞谷面拌辣椒腌制而成,每个农村人家都至少有一坛,有孩子在乡里读书的人家更是有几大坛子。之所以选择背一罐酸菜去学校,一是因为只有腌制过的酸菜才能在罐子里保存一个星期,二是因为在乡里读书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农村的孩子,家里拿不出钱给他们在乡里买菜吃。在禾口中学的两年里,林溪鸣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只能偶尔吃一次早餐。这“偶尔吃一次”是因为有的周日返校时,家里非常突然地给了几块钱。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头一天晚上的6点左右尽可能吃得饱一些,凭着顽强的毅力熬过十八个小时,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下课后,赶紧去吃中午饭。初中是孩子身体发育最关键的时期,饿肚子是不行的,但农村的家长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对老师家访提出要想办法让孩子吃早餐的要求,觉得矫情,甚至怀疑老师想从中谋利。个别家长会怼老师说:“我几十年都没吃过你说的那个啥子早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后来老师们想到一个办法,让学生每个周日从家里除了背一包米和一罐酸菜外,再背一包红苕。红苕生的可以吃,保存一个星期也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老师们很快意识到,这个想法虽好,但红苕是一种季节性的食物,不是一年到头都有,依然难以保证孩子们每天都能吃上早餐。之后老师们又想到让学生们把饭盒换大一点,每天下午可以多蒸一点饭,下午放学吃不完留着,晚自习下课后再吃一点。但这依然解决不了问题,甚至可以说这个主意还不如要求背一包红苕来学校。因为,其一,不是每个孩子都有钱换大一点的饭盒;其二,多蒸一点饭,就意味着每周从家里背来学校的米要增多,可不少农村家庭每个人的口粮都是严格控制好的,一旦其中一个人口粮增多,家里必然有人缩减口粮或者直接饿肚子,另外,不是每个家庭都吃得起大米饭,好多有孩子在乡里读书的家庭,都是全家大人吃苞谷、高粱、荞麦、红苕和洋芋这些粗粮杂粮,把大米省下来给孩子带去学校;其三,即使孩子们能换得起大一点的饭盒,也能额外多带米来学校,但到了气温徘徊在零度的冬天,让一个孩子下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如何把冻得像冰一样的剩饭咽到肚子里?

在林溪鸣离开禾口中学前,对于孩子吃不上早餐的问题,学校和老师们最终想到了一个办法——每天早上的最后一节课不安排语文、数学和英语这三门核心课程,免得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学生们听不进去而影响了主课的成绩。

多年后,林溪鸣回忆起在禾口中学的两年,印象最深刻的是饿和冷。饿主要就是吃不上早餐,每天早上最后一两节课饿得头晕,听不进去老师讲的内容,经常有同学在课堂上饿晕过去。一些新老师会因学生饿晕吓得六神无主,而老教师则是十分淡定地安排两个学生把饿晕的人扶出教室,给他(她)喝点糖水。冬天,教室没有取暖设备,双腿冻得直发抖,脚趾使劲抓地。有的学生会忍不住跺脚,刚开始老师会阻止,后面实在受不了,大家都跺脚,老师只好说,同学们尽量小声点,不要超过老师讲课的声音。下课后,大家放开了跺,有些同学还会几个聚在一起,比谁跺得最用力跺的频次最高。各个教室的学生都在跺脚,听起来,简直要把水泥地板跺穿、把天花板震塌。白天通过跺脚和课下运动勉强度过,到了晚上就实在太难熬了。大家即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头呼吸,也还是冷得睡不着。有天晚上不知道是谁先提出,用衣服裹着脑袋,嘴巴和鼻孔哈气,就不会太冷,大家马上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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