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以德服人(上)
舒嬷嬷回了房,一屁股坐到炕上,便开始生闷气。
舒伯见状便问她:“你又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今儿是大奶奶的好日子,前头虽只摆了两桌酒,却来了好几位官太太,个个都顶有体面。全家人人都得了厚赏,谁不是乐得笑眯眯的?偏你板起脸来,给人脸色看!叫大奶奶看见了,岂不又要嫌你了?”
舒嬷嬷气冲冲地道:“嫌就嫌!我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但有些事,想叫我当没看见,那可不成!你每日只知道听她的话办事,一句话也不肯驳,长此以往,只会让她更嚣张!这份家业还不姓了顾?!”
舒伯皱皱眉:“你的话越发说得不象了,你到底是在恼什么呢?!平白无故地,进门就骂!”
舒嬷嬷瞪他一眼,想了想,才压低了些许声量,道:“大奶奶今日及笈,论理,也是个大日子,要摆两桌酒请客,原也没什么,只是大爷不在家,她就这样呼朋唤友的,前头还有男客,没点忌讳,这象什么样子?!再说了,大爷才走了几日?她便把亲家老太太请过来住着了,敢情这宅子是她家的不成?!”
舒伯见她说得不象,便喝斥道:“这话糊涂!外头请客摆酒,男女客也是分开坐的,男客不是大奶奶的兄弟,便是表兄弟,罗家二少爷又是大爷的好友,有顾家二舅爷帮着招待,大奶奶不过是隔着门问声儿好罢了,有什么可忌讳的?!我瞧大奶奶做得极有规矩,哪里象你说的这样?再说了,亲家老夫人过来住,是大爷走之前就发过话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会子又在多什么嘴?!”
舒嬷嬷气道:“大爷会说那样的话,是大爷知礼。大爷孝顺,可大奶奶就这样顺水推舟,立马把人接过来了,也未免太过拿大了吧?我都打听过了,亲家老太太带足了行李,还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和两个长随跟着。看那架势,不住上一年半载。是不会走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才几天功夫?大奶奶进门不过十日而已!谁家新媳妇才进门,就把娘家老祖母带到婆家来长住的?!顾家又不是没有房子!”
舒伯斜睨妻子一眼:“顾家在京城的房子是租的,老夫人跟前又只有一个隔房的侄孙,横竖大爷不在家,大奶奶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把祖母接过来住着,有什么不行?便是带了几个丫头仆妇,又不用你出银子去养。我倒觉得奇怪了,你这两日似乎脾气见长。无论大奶奶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总要抱怨上半天,理由还如此可笑,你究竟发什么疯呢?!”
“谁发疯了?!”舒嬷嬷白了丈夫一眼,“我只是怕继续放任大奶奶下去。等大爷回来的时候,这个家早就跟了大奶奶的姓了!”
舒伯不由得大笑出声:“我说你发疯,你还不肯认?大奶奶与大爷如今是一个姓,这个家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大爷的东西,就是大奶奶的,大奶奶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大爷的了。说到底,你还是把大奶奶当成是外人,忘了她已是大爷的妻子,夫妻就是一体的了。你好好想想,难不成你还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外人不成?”
“放屁!”舒嬷嬷啐了舒伯一口,“我能跟大奶奶一样么?!我嫁给你几十年,娃儿都替你生了七八个,站住的也有四个,你要还把我当外人,老娘跟你没完!”
“这就是了。”舒伯笑完了,表情重归肃正,“你既然知道你我夫妻是一家人,就不该把大奶奶当成是外人。她如今是当家主母,是你我的主人,把你那点戒心都收起来吧。大爷亲自选中了大奶奶做妻子,自是信得过他的,你也该信得过大爷才是。”
舒嬷嬷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不是我信不过大爷,实在是……谁叫大奶奶娘家姓顾呢?她既与二夫人是一家,便是眼下有些不和,也难保日后不会为二夫人说话。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将来大爷给太夫人与大老爷平了反,二夫人求到大奶**上,她是长辈,又是一家子出来的,大奶奶还能说不么?那大爷岂不就要吃亏了?”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一脸煞有介事地对丈夫道:“这几日我细细看着,大奶奶行事确实是有些心计的,不象大爷说的那样实诚。比如她调动了家里人的职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二夫人派来的马家人给安插到要紧位置上了;还有,亲家老太太昨儿过来后,身边的婆子就给咱们家的每个人都赏了个荷包,连洒扫粗使的小丫头都有五钱银子,内院的人就更不必说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收买人心么?今儿大奶奶过生日,又发了一次赏钱,光是这两日,花费的银子就超过五十两。有钱也不是这么使的,这分明是要拿大爷的银子拉拢大爷的人呢!咱们怎能不提防?!”
舒伯有些头疼地叹道:“我说你多心,你还不信。大奶奶今日过生日,本就一切从简了,及笈是多大的事呀?才摆了两桌酒,你还要如何?!太过简陋了,大爷也没脸。况且这银子本是亲家老夫人出的,不过借了咱们家的地方与人罢了,哪里就花了大爷的银子?再说,大奶奶是大爷的妻子,便是要花大爷的银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轮不到我们做下人的多嘴。”
舒嬷嬷瞪他一眼:“你说得轻巧!大爷自小我就看着他长大,对亲儿子都没这么用心,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妻了,我怎能看着他吃亏?!”
舒伯没好气地道:“大爷怎么吃亏了?!你忘了?这家里的人也没几个是大爷身边的老人,不是尚书府来的,就是外头买的,大奶奶哪怕是要拉拢他们,也是为了大爷着想。就连马有财父子俩的差事,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本就糊涂,不过是大爷体谅你多年辛苦,赏你个体面。让你帮着管管家。如今大奶奶都进门了,你就该让出大权来,你不但不让,还要在这里啰里啰嗦的,我看你呀,就是惦记着这份大权。生怕大奶奶夺了去,才会在鸡蛋里挑石头!”
舒嬷嬷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只要大爷好好的。我们家里人也好好的,我稀罕那什么权不权的么?!只要大奶奶是真心为大爷,我自然不会总提防着她!可如今我看着她一步步把自己人安插到家中各处,我们这些大爷的人却被她挤到一边去了,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舒伯被她的声量吓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你真是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叫得这么大声,也不怕让人听见!”
舒嬷嬷挣开他的手,也反应过来了,心下有几分懊恼。但还是要强的心理占了上风,瞪着丈夫还要与他争辩。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冰蓝的声音:“荷香姑娘,你怎么有空到后院来了?”
荷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原来是冰蓝姐姐。大奶奶有事寻舒总管与舒嬷嬷,让我来请他二位过去说话。不知道舒总管与舒嬷嬷可在家么?”
冰蓝道:“方才我瞧见嬷嬷进屋里去了,却不知道这会子在不在。我替你瞧瞧?”
舒伯连忙下了炕,走到窗边笑着应道:“在,都在呢,大奶奶有什么话要吩咐?我们这就过去。”
荷香笑着向他行了个礼:“大奶奶说,今儿请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舒总管与舒嬷嬷商量了。才好决定怎么做,因此便请二位晚饭后过去。我是特地领了这差事,打算顺道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做宵夜的材料。今儿老夫人吃了酒,有些醉了,便早早睡下,怕晚上醒来会腹中饥饿。”
舒嬷嬷暗中撇了撇嘴,舒伯瞪她一眼,笑着应道:“我们吃过饭就过去。厨房应该还有些红绿豆,让他们做点粥好了。”
“多谢舒总管提醒了。”荷香屈膝一礼,笑着去了。
舒嬷嬷见她走远,便在背后小声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居然来偷听!咱们家可没这个规矩!”舒伯急得直跺脚:“你这是做什么?!”又向冰蓝赔笑:“你婶娘今儿喝多了,犯了糊涂,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冰蓝有些愁眉苦脸地道:“婶娘究竟是生什么气呢?大奶奶这么一个和气人,出手大方,待咱们也宽和,大爷又喜欢,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没什么不好的,婶娘还有什么不足?”
舒嬷嬷见她这般,心里便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她是真心待你好呢?仔细些吧,等她把家里的人都收拢了,就该处置你们这些大爷身边侍候的人了!”
舒伯听得眉头直皱:“你跟冰蓝侄女胡吣些什么呢?!”
冰蓝却道:“婶娘也把大奶奶想得太坏了。大奶奶待您这样客气,您哪里来这么多抱怨?大爷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说罢也不多言,摔手就走了。
舒伯便回头教训妻子:“瞧,连冰蓝小小年纪,都比你懂事。你说你……”舒嬷嬷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信我的话,就只管走着瞧。等大奶奶把二夫人派来的人放到大管家的位置上,让你收拾包袱走人,还跟大爷说,是要让我们回家享清福时,你才知道后悔呢!”
文怡听了荷香的回报,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别跟人提起。”
荷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觉得……舒家其他人都是明理的,只有舒嬷嬷老糊涂了,但她在姑爷面前的份量与人不同,您还是要提防些的好。”
“我知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文怡只是把荷香打发下去,回想起祖母昨日的提醒,不由得苦笑。
祖母果然是世事通透的老人,对舒嬷嬷的看法半点不差。文怡觉得,要说舒嬷嬷全是为了私心,也未免有失偏颇,但她最怕的,就是舒嬷嬷并不完全是为了私心。若是为了私心私利,那只要有利可图,人就不难收服,但若舒嬷嬷是为了柳东行着想,方才对自己有戒心,那事情就难办了。因为这样一来,舒嬷嬷就只是“犯了糊涂”,而不是“犯了错”,自己要让她不再“犯糊涂”,与阻止她“犯错”,大不相同。前者需要细心安抚,后者却只需快刀斩乱麻就行了。
想了想,文怡还是决定按兵不动,继续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舒嬷嬷不过是误会了自己罢了,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办事公正,她总有一日会改变看法的,哪怕永远没有那一日,只要周围的人都赞同自己,她有再多的非议,自己又有何可惧?
吃过晚饭,天已黑了。舒伯带着妻子来到正院上房,在门外便请了安。文怡笑着让秋果打起帘子迎他们夫妻进来,舒伯才发现,文怡坐在正堂上,前头摆了四扇的大屏风,屏风外头,从大儿子舒平,到小儿子舒安,以及两个女儿大妞、二妞都在,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暗暗埋怨妻子说话放肆。舒嬷嬷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只道文怡是要清算了,心中暗暗腹诽她这动作来得太早了些,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文怡却仍旧是和气地微笑着,让人搬了小杌子来,让他夫妻二人坐下,然后道:“今儿因我过生日,请客到家里摆酒,忙乱之中,才发现家里还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平日里倒好,一遇到事情多,便会显露出来,因此我想着,把家里的人手再调一调,看是不是会好些,便把舒伯与嬷嬷请过来了。”
舒伯有些迟疑:“今儿宴客……小的只觉得……人手可能有些不足,大奶奶若是嫌家里人少,不如叫人伢子来,添几个人就是了。”
舒嬷嬷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儿女:“添人就添人,大奶奶把我们家几个孩子都叫了来,不知是要做什么?!”脸上的表情,几乎就差没有明说“你有什么企图”了。
文怡微微笑了笑:“正是要找他们呢。我见今儿请客,外院请男客,连我娘家哥哥的小厮都帮着侍候上了,确实是缺些人手,还要请舒伯寻个可靠的人伢子来,添两个伶俐的小厮。再来,便是内院。我虽有几个丫头,但添上内院原有的冰蓝紫金与后来的莲心,通共也不过七个人,但从屋里的细活到院子里的洒扫都要全包了,实在是累了些。而我祖母身边的人不是咱们家的,不好常常借用。因此我想再从家生子里挑几个丫头上来,一来是帮秋果管管内务,二来也是给针线房添个人,若是遇上宴客时,还可以帮着打打下手,不至于象今日这般忙乱。我想着,家里的人,最可靠的就数你们家了,正巧你们家两个女儿都在外院做粗使,却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如就调进内院来,再买一个小丫头做粗使的活计。你们家的小儿子安哥儿也有九岁了,方才听他说话倒也明白,不如就做了内外院跑腿递话的小厮,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舒伯与舒嬷嬷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