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五四年四月初七。
草长莺飞,万物复舒。
‘北弓城’内城第三道城墙。
身披红色战甲的‘朱雀王国’士兵与身着黑色重甲的‘离魂山’军士惨烈地厮杀在一起。
城头上、城墙外、残垣断壁当中,方圆数百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遍布着红色与黑色的身影。
就像两种不同的油性颜料倾倒在水里,既像油和水一样混搅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地如海潮一样碰撞着、涌动着、消融着。
喊杀声震天动地。
无数术法灵光将附近数百里的天地元气彻底搅乱,漫天的火光、雷电、冰雪铺满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各种战争器械或是抛投出如陨石一般的火球冲击在双方阵线之中,将黑红色的身影炸的崩裂飞起。
或是射出一根根长达数丈的巨型弩箭,将一道道厮杀在一起的双方士卒穿成糖葫芦。
更有一座座雷塔、风车等物,或卷动出漫天雷电将地面上人群炸成焦炭,或旋转着巨大的罡风龙卷将无数人撕成碎片。
数年来的征战让双方死伤惨重,每个人都有亲友、兄弟丧生在这如同血肉磨盘也似的战场当中。
彼此双方每一个人都心里都充满了仇恨与愤怒,每次打起来,就连各自的统帅都难以约束的住士卒。
在战场的上空,黑云如墨,红云如火,翻滚涌动着卷在一起。
这一场的攻袭战已打了七天。
无休无止、不分昼夜的七天。
‘北弓城’彻底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绞肉场,每一秒都有大量的士卒死去,而后方又有更多的士卒补充进来。
此时双方早已打疯,他们没有阵型、没有队列,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都只知道将手中的武器拼命地刺入对方身体,同时自身也被更多的武器刺穿。
‘北弓城’为‘朱雀王国’四大辅城之一,常驻人口就超过三百万人。
其大小不亚于张克梦境中的诸多一线城市。
加上如今驻扎其中的北线各营兵马,此时‘北弓城’的总人口已超过一千万。
如此多数量的兵马已经远远超过‘北弓城’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因此早在数年前‘北弓城’靠近国都的方向就不断修建城墙、营垒。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其一可以安置大量的士卒,其二也可以依托这些防御性建筑层层缓解‘离魂山’的进攻。
如今的‘北弓城’共有外城城墙九道,内城城墙六道。
可经过数年的征战,九道外城城墙早已被完全摧毁,就连六道内城城墙也被攻至第三道。
而因为近年来‘朱雀王国’资源匮乏,后续营垒并未及时修建起来。
也就是说,一旦被‘离魂山’大军攻破六道内城城墙,‘北弓城’就将陷落敌手,其大军通往国都‘焰湾城’的路上将再无阻碍。
而在城外,一马平川的辽阔大地上,足可以容纳百万人在此厮杀。
‘北弓城’内城第五道城墙上,缺少了半边脸颊的山峭神色凝重地看着胶着的战场。
无数道黑烟自残破的‘北弓城’各角落升起。
数不清的火球伴随着一声声巨大的轰鸣声在前方的城墙上炸裂,碎石飞溅中,内城第三道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损着。
山峭身旁只有寥寥数人,除了失去了左臂的三军统帅石敢当,其余六人皆是个体实力强大的内廷禁卫。
他们对于战场的帮助很小,故此守护在二人身旁加以保护。
除了二人以外,其余所有还能战斗的将领都被充实到各处战线当中。
石敢当望着前方绞杀在一起的双方士卒,凭借着丰富的战争经验,他发现,哪怕有着守城的优势,己方依然显露出颓势。
单论个体实力,尽管有着‘力士修持法’的提升,但与经受过特殊秘法催发的‘离魂山’士卒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点差距在成阵列的战争中还不太突出,可经过七天七夜无休止的战争,尤其是这混战状态的战斗中,这一点劣势被无限放大。
每两名‘离魂山’士卒就能拼掉三名甚至更多的‘朱雀王国’军士。
哪怕后方援兵不断补充进战场,依然没能改变局面。
这是大势,很难以人力扭转。
就像两军交战,当一方承受不住压力而溃败时,就算军神在世,也只能落荒而逃。
石敢当数月前被‘离魂山’的巫师以秘法重创,导致左臂被消融,体内如今尚有一股阴寒的力量如海绵一般汲取着他的生机。
山峭与他的情况类似,‘离魂山’可怕的诅咒秘法根本无法躲避与抵御,若非他实力够强大,以及有着国运护持,他早被诅咒夺去了性命。
可尽管如此,山峭同样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他的左半边脸被消融掉,受到如此重创还能够活下来,凭借的就是已修至第八层的‘三脉七轮观想法’。
不过他的受伤也不是没有收获,受其护身国运反噬,施法诅咒的‘离魂山’巫师,一次性便损失了近八百人。
巫师的培养极其艰难,此等损失让‘离魂山’总帅痛彻心扉。
鉴于山峭对战局影响不大,‘离魂山’高层再商议后决定不再对其进行诅咒,实在是难以再次承受这如此巨大的损失。
石敢当转头对山峭道:
“峭君,这几日从四面八方来了不少国民,据传新任国君已招募出大量的士卒。
不如让我在此主持战事,请峭君回国都调遣援兵。”
山峭明白石敢当的用意,缓缓摇摇头道:
“孤若退走,士卒凝聚的士气将瞬间崩溃,此城便再也保不住了。
何况身后就是国都,还能退到哪里?
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后人耻笑我山氏一族贪生怕死。”
石敢当双目微抬,看了看山峭背后象征着国君的金色朱雀大纛,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他就知道山峭不会听劝。
刚要说话,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前方响起。
“轰隆隆——”
随后有数不清的撕心裂肺大喊声在战场中响起。
“城墙垮了!!!”
这大喊声充满了绝望、悲愤与无助!
与此同时,在战场各处则有此起彼伏地怪异欢呼声。
这是‘离魂山’的士卒在呐喊。
内城第三道城墙按理说并非‘朱雀王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可这道防线却寄托着无数’朱雀王国‘士卒的信念。
死伤无数坚持了七天七夜的防线在此刻被摧毁,就像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雀王国’无数士卒的信念也随着城墙的垮塌而崩解。
‘朱雀王国’士卒再没有了斗志,数不清的军士转头向后方逃跑,哪怕将后背对向敌军也毫不在乎。
战局崩了!
山峭及石敢当的脸色在顷刻间变的灰暗。
麻烦了!
果不其然,在第三道内城城墙被摧毁后,‘离魂山’大军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内城第四道城墙摧毁。
漫无边际的黑色兵潮涌动着朝第五道城墙冲来。
‘离魂山’大军神情振奋,高昂的斗志令战场上空的黑云如墨一般晕染天空。
与之相对的则是散乱的红云丝丝缕缕飘飞逸散。
喧嚣的喊杀声震动苍穹,无数‘朱雀王国’的士卒神色惊惶地四散奔逃。
大势已去!
山峭痛苦地闭上独眼,‘北弓城’一旦被攻陷,其大军便可势如破竹地冲到‘焰湾城’城下。
而‘焰湾城’却是一座基本不设防的城市。
想到城中千万百姓即将惨遭屠戮,山峭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恨恨地拔出腰间长剑,沉声道:
“石卿,随孤冲阵!”
石敢当残存的右手一震,一柄淡蓝丈八长矛高举头顶,高声应道:
“喏——!”
身旁那六名内廷禁卫也都一一擎出了手中的兵刃,准备赴死一战。
可正在这时,那些如潮水一般快速冲向此处城墙的‘离魂山’大军突然有了片刻的停歇。
数息过后,城下漫无边际的‘离魂山’大军在无数将领的喝令下继续向城墙冲来,但却没有了刚刚那势不可挡的决然气势。
山峭与石敢当见此情景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何故?’
山峭独眼绽放蔚蓝光芒,将城下敌军的表情尽收眼底。
只见数不清的黑甲士卒神色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并且口中不断地发出一个单独的字眼。
‘火!’
与‘离魂山’交战十数年,双方早已可以听懂对方的语言。
山峭心头一动,猛地转头看向背后。
独眼可见的视线尽头,有一道红线将天地割裂,看起来就像是秋日山野上的野火一般。
‘那是...什么?’
山峭独眼绽放微光,不断将远处的景象拉近,可等他看清那红线的来历之后,却不禁有些发怔。
石敢当没有觉醒类似的‘天眼’神通,虽然也看到远处的异象,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见山峭神情发愣,开口问道:
“峭君,那像火一样的异象是什么,是不是战事有了转机?”
山峭回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向石敢当询问道:
“石卿,新任国君是不是总是带着一副面具?”
这倒怪不得山峭不明万象根底,山峭在祖庙中修行多年,基本不闻外事,这一次也是匆匆忙忙前来北线支援。
对于万象他只知道此女是自己孙子山鄞之妻进宫前便带进来的,此外另一点印象就是此女有个‘女武神’的名号。
石敢当点点头道:
“新任国君相貌不够威严,故此常年以鬼面覆脸。”
山峭独眼之中闪过一丝忧色,喃喃自语道:
“麻烦了!”
此时,‘离魂山’大军正在不断地向第五道城墙发起进攻。
但因为受到远处那不断接近的红线影响,导致攻势不是很足,‘朱雀王国’的士卒凭借地利总算是维持住了防线。
远处那红线移动的很快,完全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不到一个小时,那红线已是映入交战双方都视线。
到了此时,所有人才恍然发现,那卷动而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红线,而是由军势凝聚的云气。
一名黑甲士卒看了看远处那直接将天空染红的火云,再看看自己等人头顶凝聚到黑云,二者之大小完全可以用湖泊与大海来形容。
由于有城墙阻隔,‘离魂山’大军无法看到火云下方到底有什么,但骚动不可避免的诞生了。
随着高空中火云不断向前涌动,抬头望向上方,目光所及之处,尽皆被火云笼罩、铺满。
而随着火云的快速接近,大地开始有节奏的颤抖,同时有一种雷鸣之声响起。
“轰隆隆——轰隆隆——”
山峭等人站立于城墙之上,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去,但见火云之下有无穷无尽的红甲士卒在快速移动。
前方士卒已快接近‘北弓城’,而后方的士卒却还在视线尽头之外。
“本国还有这么多的士卒可以调动吗?
这...这怕不是有近千万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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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敢当目光发直地看着不断靠近点‘朱雀王国’大军,口中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山峭细细端详了片刻,摇摇头道:
“这些士卒里,有一半的兵甲并非制式,只是裹了一身红袍而已。
从他们的行动来看,也缺乏特定的军事素养,这些人似乎只是一些普通百姓。”
石敢当的双眼看向队伍的最前方,那里有数不清的金属傀儡整整齐齐地快速向前推进。
“咦,这些金属傀儡好像是‘洛王国’独有之物,怎会受本国调遣?”
就在二人的谈论中,远处军列的最前方忽地有闪过一道红光,一架九马王辇自地面之上飞起。
拉车的九匹独角白马浑身无一根杂毛,就如从天界降临的精灵一般纯洁无暇。
九马马蹄起落间自生一朵朵红色云纹,使得独角白马可踏空而行。
石敢当望着腾空而起的九马王辇,失声叫道:
“这...这不是国君的王辇吗?”
九马王辇乃国君专用,山峭虽曾为国君,但他退位之后,只能保留一面金色朱雀旗来显示自己的身份,王辇却是没有资格使用的。
而此刻突然出现的王辇只有一个原因。
新任国君万象亲临北线!
之前山峭便是发现这一点才心有忧虑,此时这里可是有着两代国君同在,一旦国君在此陨落,会对‘朱雀王国’的民心造成致命的打击。
万象站立王辇之中,其身后矗立着代表国君身份的金色大纛,一面巨大的金色朱雀旗迎风招展。
九马踏空疾驰,很快便来到第五道城墙的上空。
无论是城墙上还是下方的战场中,所有的‘朱雀王国’军士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悬空而立的九马王辇。
“天哪,九马王辇,难道是陛下来了吗!”
“陛下怎会亲临北线?”
“这里这么危险,陛下为何会来到这里!”
“陛下,快离开这里!”
“......”
无数人高声呼喊着,希望万象国君能够快些离开战场。
而‘离魂山’大军同样看到了城墙上空那代表着国君的金色大纛。
这可不是山峭那过气的国君,而是正当其位的一国之主。
“冲锋!冲上去,杀了她!”
“活捉敌王,平息战争!”
无数黑甲士卒在众多将领的怂恿下拼命向城头发起攻击。
一方决死冲锋,一方拼死守护,战事瞬间变得激烈起来。
山峭抬头望着头顶的九马王辇,他不清楚为何其可以飞起,但还是沉声喝道:
“万象,速速回返国都组织守御......”
戴着狰狞鬼面的万象低头看了山峭一眼,对他的话毫不理会,转头看着下方胶着的战场。
不大的功夫,朱雀营率先来到城墙之下。
之所以耗费了如此长的时间才赶到‘北弓城’,就是因为要接应东十营有所耽搁。
万象观察了一番战场情势,忽地开口道:
“打开城门!”
其清亮的声音如玉罄相击,悠悠然传递到山峭等人耳中。
山峭不可思议地叫道:
“你说什么?”
‘朱雀王国’能够抵御‘离魂山’大军的攻势,倚仗的就是这城墙,万象的指令太过不可思议,一时间竟无人听从。
万象等了片刻,见无人行动,右手一张,一根有着十二道节点的【十二元辰法柱】出现在手中。
紧接着万象单手持着元辰法柱由上至下地一捅。
【十二元辰法柱】在万象出手的一瞬间快速增长增大。
短短数秒,五尺长的法柱便已变得有百丈长短,重重地击中在城门之上。
“轰——!”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方圆数里的地面都在剧烈地震颤着。
山石崩溅,炸裂的火光漫天飞射,足有六丈高的城门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出现在眼前。
万象收起【十二元辰法柱】,弹指一点火焰标记印在了城外某处,轻喝道:
“火!”
风行禄手中长刀一指,厉声断喝道:
“火—!”
‘朱雀营’军士连声喊道:
“火!火!火!”
三声断喝之后,五十万朱雀营军士齐齐张弓搭箭仰射。
“蓬——!”
刹那间,无数火线自营中飞起,循着一道完全的弧线向城外落去。
有了万象的标识指引,数十万道箭矢准确地向着目标地飞去。
此时正在城外与‘朱雀王国’厮杀的部分黑甲士卒忽地发现头顶出现一片红云,不由得分神望去。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用箭如雨下来形容箭矢飞射的密集程度。
可此刻在黑甲士卒的眼中,根本没有什么箭雨,只看到一道汹涌的火焰之海自头顶飞过。
等他们回头看时,却见相隔百丈之外的己方大军被无数的火箭射穿,并很快烧成焦炭,偌大的一片地域被清空。
万象伸手一拍王辇扶手,九马嘶鸣,带着王辇向下方飞去。
与此同时,一列列的红袍士卒快速冲出城外。
与此前的无数次一样,万象仍然是第一个向敌军发起冲锋。
而在她的身后,‘朱雀营’连绵不断地射出箭雨,覆盖在万象的身前。
城门就那么大,根本不容大军快速通行,傀儡军团别出蹊径,直接从十五丈高的城墙上跳下。
特殊的构成让他们根本不会受到大的损伤。
待傀儡军团落下之后,张开一张张绳网,东十营其他军士也都纷纷自城墙上跳下。
在此期间,万象没有等待后续己方军士支援,而是驾驭着九马王辇杀入敌军之中。
金红烈焰护持王辇,两道数十丈长的火焰朱雀之翼如同扫把一样在身前挥洒,每一次扫动都有成百上千的黑甲士卒被点燃成火炬。
当东十营前锋三营进入战场之后,真正的攻势这才展开。
随着风行禄的高声呐喊,火焰之海再次出现。
头顶的火箭一波一波地飞射而来,就像涨潮时一浪一浪的潮水在涌动。
只不过每一次火焰之海涌荡过后,总会有成千上万的黑甲士卒被‘南明离火’化为灰烬。
即便有实力强大的‘离魂山’将领通过特殊手段扛过火箭伤害,随后也会遭受‘朱雀营’高手的针对性打击。
一道道炸裂的火光将一名名黑甲将领击杀当场。
万象带领着前锋三营势如破竹地向着‘离魂山’大军行营处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