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萨拉查·斯莱特林的记忆消失后,菲奥娜也表现出了些许失望,但她的失望显然和里德尔的不同,她纯粹是对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那些过往旧事感兴趣。
从这一方面来说,菲奥娜其实拥有非常旺盛的好奇心,她不喜欢人类,但她喜欢阅读或听闻一切发生在人类身上的故事。
里德尔有心想满足她这个可爱的小爱好,让分院帽跟她讲一些四巨头之间的逸闻趣事,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他担心分院帽说漏嘴,告诉她他无法拔出宝剑的事——虽然她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萨拉查提出的救治方法,菲奥娜没有表态,也一直没有询问他的看法。里德尔不知道她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在等他行动,还是看出了他的回避,默许放弃了这个方法。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里德尔在直视菲奥娜的眼睛时,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体内的反向压迫力,那股力量仿佛在逼使着他挪开视线。
而最让里德尔奇怪的是系统居然没有跳出来讽刺他,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反驳系统,以证明他的选择是合理的——他本来就是个利己主义者,难道还指望他会为了自己不够高尚而感到羞愧吗?
他当然不会!
可是系统反常地不吭声,里德尔的反击无处释放,令他心里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憋闷和烦躁。
为了摆脱无端滋生的负面情绪,里德尔转移注意,盘算起了该怎么从邓布利多那里拿到魔法石制作的长生不老药。
邓布利多和尼可·勒梅的交好关系在未来并不是秘密,当他打败格林德沃后,人们热衷于将他所有的成就与功绩勾成蕾丝花边,镶在他的花袍子上广而告之,但现在这个时候他的交友状况还没到连学生都能听闻的程度。而且他们是不是已经认识还不一定,他如果直接去找邓布利多说魔法石的事情,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思考过后,里德尔决定先去找斯拉格霍恩。
他找了一本记载了尼可·勒梅和魔法石的书,先是询问斯拉格霍恩上面的内容是否属实,得到肯定后,他又态度迫切地追问长生不老药的效用,以及能从哪里找到尼可·勒梅。
经过一番交谈,斯拉格霍恩顺从里德尔的引导,最终说:“听说阿不思和尼可·勒梅有来往,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我敢说整个魔法界没有几个人会真正讨厌他。”
这可不见得。里德尔心说。
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邓布利多的敌意消退了不少——当然不是因为他发现了邓布利多身上的闪光点,对邓布利多改观了!只是他现在没那闲工夫继续和邓布利多较劲罢了。
“我听霍拉斯说了,你想见尼可·勒梅?”办公室里,邓布利多坐在办公桌后,用温和却充满了穿透性的目光注视着里德尔,“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对点石成金的把戏感兴趣,以你的年纪,也还没到渴望长生不老的时候。”
里德尔显出几分犹豫与苦涩,说:“抱歉,教授,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我也不想来麻烦您。只是——哪怕只有一滴也好,我想知道长生不老药是否能够治疗一个棘手的病症。”
“棘手的病症……”邓布利多仔细地看了里德尔一眼,思忖了片刻,“是沙菲克小姐,对吗?”
里德尔表情沉郁地点头。
“抱歉,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有点体弱。”
“先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里德尔把治疗师告诉他的话当作解释说了一遍,又说自己已经试过很多种办法,包括向分院帽打听。
——他担心邓布利多会疑心他拿走分院帽的目的,便趁机圆了一下。而且,尽管他事先已经请求萨拉查吩咐分院帽保守秘密,他还是得防止分院帽以后会对邓布利多说什么。
“这样……”邓布利多沉吟了一会,然后点头,“我可以帮你去问一下尼克·勒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会吝啬一滴药水。只是——”
里德尔提心,“只是?”
“他和他的妻子喜欢四处云游,恐怕我也得花一番功夫才能从埃及的金字塔或者印度的神庙里找到他的踪迹。”
“需要很久吗?”
“应该不用太久,不出意外的话,暑假前我就能给你带来他的回复。”
里德尔松了口气,感激道:“谢谢您,教授。”
邓布利多微笑颔首,“作为教授,我自然不能置我的学生于苦痛中不顾。”
目的达成,里德尔正要想说辞离开,邓布利多温声开口:“汤姆,原谅我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教授。”里德尔心里打了个突,不动声色道。
邓布利多双手手指交叉,抵着下巴静静地望着里德尔,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重,有一瞬间,里德尔觉得邓布利多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邓布利多轻声说:“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能够进入斯莱特林的学生,大多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都有很明确的方向,汤姆,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也是如此。”
里德尔刚要张嘴,邓布利多又说:“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的是——当你的未来蓝图与沙菲克小姐不一致,甚至背道而驰时,你,会怎么做?”
里德尔一震,他几乎以为邓布利多知道了什么。
然而邓布利多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等待一个似乎困扰了他很久的迷题的答案。
“我——”里德尔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说,“我相信,菲奥娜会一直和我走在同一条路的。”
邓布利多往下一垂眼睑,笑了笑,这是一个宽容而无奈的笑,大多出现在阅历丰富的长者听见未经世事的孩子说了什么冒着傻气的话以后。
里德尔心里怒气勃发,他最讨厌的就是邓布利多露出这种“你什么都不懂”、“你以后就明白了”、“你早晚会认清现实”的,把他当成无知幼童般的包容表情。
就邓布利多他自己活得最明白!
忍住情绪外露,里德尔离开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独自消化了一会,等到心情平复了,才找菲奥娜愉快地告诉她这件事。
菲奥娜反应平平,“替我谢谢邓布利多教授——还是下次我亲自去道谢吧,他帮了我很多忙。”
“……”里德尔无从反驳,刚沉下去的那口气又返上来憋住了。
“当然,还要谢谢你,”湛蓝的眼睛清而静地望着他,声音软化了一点,“辛苦了。”
郁气消散,然而喜意才刚刚冒了点头,就被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里德尔感觉胸腔里仿佛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块不断吸水膨胀的海绵,湿哒哒地堵住了嗓子眼,呼吸间都是水汽在阴暗中滋生的腐味。
喉结细微地滑动一下,里德尔扯开笑,随意地揉了把菲奥娜的头,轻松道:“只要你好好配合,别浪费我的努力,就是我来说谢谢你了。”
菲奥娜想了想,摇头,“两者无法对等,你光说谢谢还不够。”
里德尔气得差点表情扭曲。
他费尽了心思,又是低声下气给那么多人赔笑脸,又是劳碌奔波每天寝食难安地想计策,还要哄着她劝着她就怕她一个不高兴又不想活了,在她看来居然还不对等?
真是惯得她得寸进尺!
满腹牢骚说不出来,里德尔半真半假地说:“贪婪的女孩,你还想要什么?”
一缕笑意弧光般地从菲奥娜的脸上掠过,映在她的眼睛里。
“你会知道的。”她神秘道。
接下来便是等待。
里德尔到底有些放不下奥地利的那座小木屋,他本来就不是心胸豁达的人,有些事只有一个人记得,总是让他不甘心的。虽说重来一次也复刻不了当时的情境和心情,但他就是不愿意那段记忆孤零零地存放在他一个人的心里。
于是他再一次牺牲睡眠时间捣鼓着木屋,准备等放假了带菲奥娜去把丢失的记忆补回来。
这次一定要安排个家养小精灵!
——反正菲奥娜不可能会因为他做饭就把最后那一点的好感度给他,他坚决不要再让自己的魔杖沾上面粉!
与此同时,菲奥娜似乎也在制作着什么东西,里德尔有几次看到她手指上出现细小的划痕和伤口。
他问了她,她回答说:“既然魔力不稳定,学学古代魔文打发时间。”
里德尔一边给她治愈一边欣然表示,他在这方面和其他所有领域一样擅长,可以为她提供全方面的指导。
“不用,”菲奥娜拒绝得毫不犹豫,“我确定我可以比你更擅长。”
里德尔:“……”
一个天才被另一个天才碾压的滋味比普通人被天才碾压更难受。
时间就这么忙碌而又难得悠闲地过去了,在放假前一天,邓布利多如约把里德尔叫过去,递给他一个手掌长的细颈水晶瓶。
里德尔接过瓶子仔细看,里面装了半瓶的深紫色液体,像是掺杂了金子、钻石和珍珠粉,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晃动的时候液体没有分散和挂壁,极具粘性地合在一块,同时散发出令人精神一震的馥郁香味。
不用怀疑,这肯定就是魔法石制作的长生不老药。
邓布利多笑着说:“我说过,勒梅是个慷慨的人,当他听说这攸关一个孩子的性命,毫不犹豫地送来了他手里仅存的一半。他还说,如果这里的分量不够起效,他会加紧再制作一些。”
捏在瓶颈上的手指紧了紧,里德尔低声说:“非常感谢勒梅先生的无私帮助,以后,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报答他。”
这是难得没有包藏半分假意的一句话。
“我想他并不需要任何回报,发自内心的善意是记录在灵魂上的功绩,一个闪闪发亮并永远不朽的灵魂,便是他应得的嘉奖。”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看不出是不是意有所指。
里德尔沉默了一瞬,直视着邓布利多说:“对此我有些许异议,教授,如果只有闪着光的东西才能不朽,那这个世界便不该有日落与月升,正午和子夜。”
邓布利多一愣,目光往窗外延伸出去,对着绚丽的霞光出了会神。
“也许你是对的,汤姆,”他回过头,“但光明的东西永驻于阳光下,黑暗的东西长存于阴影里,相比于黄昏,人们总是更渴望黎明的到来,”
那是他们被既定的规则束缚住了。
当黄昏才是一天的开始,所有人便会转而期待太阳落下的那一刻。
真理掌握在主宰者手里。
里德尔笑着点头,一脸认同:“还是您说得有道理。”
邓布利多却没什么笑意,表情略有些疲惫地让他出去了。
离开办公室后,里德尔先是不紧不慢地走,下了两层楼梯后慢慢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人不少,他一眼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菲奥娜,快步走过去把她拉了起来。
“跟我来。”他笑着说。
菲奥娜看了他一眼,也露出微笑,“嗯。”
正是吃晚餐的时间,学生们都从楼梯上下前往大礼堂,里德尔牵着菲奥娜的手逆着人群往上走,他腿长走得快,心情又急切,却不得不配合菲奥娜的速度,时不时慢下来回头看她有没有被别人撞到。
菲奥娜被他看了几次,下意识地也加快了脚步。等他们跑进八楼的有求必应室,握在一起的手心都出汗了,呼吸急促的两人互看了一眼,一同发笑。
里德尔拿出水晶瓶放到菲奥娜手里,菲奥娜举起瓶子观察了一下,然后拔掉瓶塞准备喝。
“等等,”里德尔还没有完全失去谨慎,“先试一滴。”
菲奥娜轻抬眉梢,“你还没试过?”
里德尔愣了下。他确实没想到。
“那我来。”他伸出手。
菲奥娜抓住他的手,倒了一滴在他手背上,不等他收手,低头舔掉了。
里德尔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菲奥娜面色如常,等了一会,平淡道:“没什么感觉。”
里德尔这时候也顾不上心里的那点小波澜,想了想,说:“再喝一点?”
菲奥娜又喝了一小口下去,瓶子里的液体还剩下四分之三。
过了一会,她对着神色难掩期待的里德尔摇头。
紧跟着,没有给里德尔反应的时间,菲奥娜仰头将剩下的药水不歇气地全部灌了下去,连续几下清晰的吞咽声后,她放下空瓶,长舒了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
里德尔抓紧她的手,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她逐渐和缓下来的呼吸,里德尔与她都沉默地等待着,像是牢房里的囚徒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菲奥娜一直没有出声。
她表情非常平和,似乎能够从容地应对任何加诸在她身上的残酷和不公,但她望着里德尔的眼神幽邃得像暗流湍急的深潭,看着平静,又好像隐隐震荡着惊险。
里德尔正要仔细分辨她的情绪变化,就见她苍白的脸上一层一层,由浅至深地铺叠上红晕,总是懒倦地松垂着的眼睑松快地抬起,清瘦的脸颊看上去像是一瞬间丰盈了起来,眉眼如浸没在水中的干花一样惬意地舒展。
她目光明润地看着里德尔,露出一个轻盈得像是小鹿跃过山涧的微笑。
成——成功了?
里德尔竟有些不敢相信。
“你该说谢谢了。”菲奥娜笑着说。
她的嗓音依旧细而软,却不再轻飘飘地发虚,听起来中气很足——只是由此也凸显出了以前很难察觉的强势。
迟来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里德尔,让他几乎感到了轻微的晕眩。他毫不收敛地咧开一个灿烂到夸张的笑容,托着菲奥娜的腰举起来连着转了两圈,接着狠狠地把她箍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激烈的热吻。
不过吻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里德尔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难以置信地看着菲奥娜,“你对我用禁锢咒?”
慢条斯理地收起魔杖,菲奥娜在里德尔胸前的衬衫上蹭干净嘴唇周围的水渍,仰头一笑,“你太粗鲁了,我不喜欢。”
说着,她伸手轻轻一推,里德尔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坐在沙发上,她跟着侧身斜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所以,还是我来吧。”菲奥娜低下了头。
嘴唇被轻柔地含住,里德尔气恼地瞪着在他眼前轻轻颤动的睫毛,僵持了半天,到底是喜悦压过了不甘心,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以后有的是时间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