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这次**中,心中最有数的,还是王安石。
王安石自觉还是了解官家的,特别推崇官家在财货之道上的造诣。即便是薛向,王安石也觉得是在拾官家的牙慧。
国朝的一条鞭税法,是在官家的框架下完成的,就是目中无人的儿子,也对官家的一条鞭税法的框架赞叹不已。所以,王安石觉得,如今国朝商税的漏洞,官家应该很清楚。
这一次,他王安石无非是给官家递一把刀,就跟上几次一样,自己背锅,官家割肉。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占地增税法是否通过的问题。
官家的威望,已经具备了一言而决。
等他看到阆州陈琦的申明时,更加确定,占地增税法会顺利实行。
这不,官家宣自己奏对了······
王安石以为官家是单独召见,没想到富弼会在场。王安石本来就不是个在意他人的性子,富弼是否在场,他倒也无所谓,虽然担心富弼会掺和,他也知道,富弼并不擅长思辨。
“王阁老,占地增税法恐怕不能如此颁布······”
“官家·····”
“稍安,朕说的是不能如此通过,并不是说占地增税法不推行。第一个,大朝会只有不足两日的时间,来不及在大朝会上通过,需要在接下来的议政会议商定。”
“第二点,国朝商税的增减,朕清楚,确实存在新兴产业增加税额掩盖商税减少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占地增税法不能这般通过。”
税制改革,不是那么简单,即便是富弼不来奏对说明情况,赵曦也不至于武断的推行王安石的占地增税法。确实,赵曦又是在借王安石的刀,而陈家是磨刀石,有这两个因素,赵曦可以提前进行税制改革了。
但是,对于王安石,赵曦必须得有所表示。真实的历史,因为儿子王雱的去世,王安石心灰意冷,致仕回乡。
对于王安石的治政之才,赵曦还是相当看重的,所以,他需要在调整占地增税法时,跟老王同志招呼一声。
其实,对于税制,赵曦也不懂,一点不懂。
赵曦认为,税率的制定,应该考虑成本因素,考虑整个经济发展情况,考虑朝廷的需求,考虑一定程度上公平,考虑促进和抑制等等,诸多的因素。
而赵曦自问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知道国朝没有具备这种能力的人。
就比如工坊城,赵曦能知道各种产业的利润相当高,也清楚这里面有所谓附加值的存在。
然而,却不能根据利润去制定税率。
比如现在的国朝产业发展,都处于高利润阶段,同样不能以利润去制定税率。那是因为,国朝的产业发展还没有到所谓的物质极大丰富的阶段,随着发展,市场会倒逼出产价格,会倒逼着降低利润。
赵曦不认为任意调节税率是一个朝廷应有的做法,最起码在一定时间内,税制应该是恒定的,这样才有利于促进产业发展。
之所以告知王安石,不能颁布占地增税法,就是因为这点。跟他所有的新法一样简单,没有严密的核算。有点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意思。
“官家,即便是两倍税,也仅仅是千文四十。国朝的住税只有千文二十。”
“轨道的贯通,让过税大幅度降低,原本物品的税入,每千文交易,最少也有五十文的税入。如今达不到千文三十。”
“商贾贩卖,从产地直达售货地,基本把过税全数省了。虽然增加了轨道运费,可原本易货也有运费的。”
“况且,轨道运输的结果,让商贾贩货的损耗成本降低,安全性大幅度提高…~”
“如今的商贾易货,可以说是在朝廷税入上吸血,以朝廷减少的税入滋养着商贾和工坊巨大的利润。”
“老臣以为,以占地名义提高税率,并不会影响国朝产业发展的大方略,只是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商贾和工坊的利润。这样的降低程度,对于现在巨大的利润,几近与无。”
富弼不得不承认,在易货之道上,王安石要比他精通的多。
富弼在考虑一项政策推行与否时,多数从治政上考虑,从朝廷和臣工、士族的平衡上考量,做不到王安石这般刨根,让人无从辩驳。
还好,自己不需要跟王介甫辩驳。他说服官家是从朝廷的稳定入手,而王安石说服官家是从税入上入手。
这样的情形,很考验官家的智慧。
富弼尝试过,他觉得无解。
一方面是朝臣几乎全部都涉及的利益,善财难舍,盲目的增税,会遭到朝廷整个的抵触,不利于国朝如今大好局面的延续,也不利于如今君臣同心谋发展的形势。
一方面,正如王介甫所言,是用朝廷流失的税入,在供养着各地的工坊和贩货的商贾。这也不是一个王朝正常的状态。
这样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可参考的样本,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王朝,像当今这般产业蓬勃发展。
这大概就是官家理论中所提到的,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
这变化让富弼都感觉到了吃力。
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结果就不同。
朝臣、朝廷、官家、商贾、子民,各有各的立场,如何在这样繁杂的局面中找平衡点,这才是治政。
皇家其实也是既得利益的一方。更何况还会涉及到例如工坊城这类官家亲军收益的情形。
至于王介甫所说的国朝税入明升暗降的问题,富弼相信,大多数朝臣都能想明白,这也是这次王介甫抛出占地增税法时,没有受到过多驳斥的原因。
只不过都是得利者,即便明白也会装糊涂。
现在,这层纸被王介甫挑破了,朝臣也不能再继续装糊涂,又想装为难,结果,陈琦这样一闹,连为难也没得装了。
这时候,恐怕朝臣们该着串联了…~
富弼正是出于这种担心,才找官家奏对,必须尽快拿定主意,在极短的时间内,朝廷有个准信,避免出现混乱。
毕竟,这正值国朝臣工大聚集的时期,绝不可有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