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诘问

“真不错。”

汤姆看了看被纳尔逊炸出的大洞,很快收回了目光,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好人才会早死。”

纳尔逊摇了摇头,扣紧了因甲板的晃动而有些松动的帽子,眯起眼睛环顾着周围残破不堪的城市,乔昆达感觉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但汤姆的神色依旧如常,甚至有闲心帮忙肢解哀嚎的默默然。

暮色即将来临,干净的天空尽管还留着也许日色,但星星点点的星光已经开始眨着眼睛,在几人头顶,成矩阵状排列的形成恭敬地注视着它们悠悠转醒的造物主,和躲藏在云端的日子不同,它们不再掩饰自己的高大,亚历山大的身躯在纳尔逊宛如乐队指挥一般挥动魔杖的“舞姿”中缓缓拔高,黑色的淤泥被愈发紧凑的机体结构排出,在身体四处的排气口周围留下焦煤场一般滚滚的黑烟——这是巫师从未嗅到过的气味,它只属于那些繁华的城市周边轰鸣的工厂的烟囱。

茨威格的治疗似乎也发挥了他的效果,纳尔逊嘴上挂着笑地闭上眼睛,办公室中的文件果然被应该找到它的人看到了。

在远处的小巷中,茨威格把男孩的脆弱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但凝聚成他的黑色魔力已经变得暗淡失色,稀薄的黏液从他的指尖滑落,滴在地上没有了影子,那些环环相扣的记忆在脱离了锁链的束缚以后不受控制地向天空飞去,被默默然庞大的身影吸引,悠悠地向着它飘去。

茨威格捏了捏拳头,但怎样也阻挠不了男孩的消失,接下来他只能给巴里打气了,不管其他人为他做了什么,他的生命总归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看着怀中彻底融化的男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早晨,就在纳尔逊带着穆迪刚刚出门后不久,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拎着公文包、已经快融化了的纳尔逊。

……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茨威格,不然你是没有办法教给我守护神咒的,”这个“纳尔逊”浑身湿漉漉的,一边讲话一边往地上滴水,身材也像妖精一般矮小,并且在滴水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小,“趁着今天有空,我来看看你。”

“听说你已经在英国魔法部高就了,”茨威格的语气有些生硬,纳尔逊甚至不愿意亲自来看他,他有些恼火地说道,“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在躲着我吗?”

“我已经编不出新的笑话了,茨威格,”纳尔逊已经缩水成了小孩的模样,宽大的西装套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滑稽无比,那個不大的公文包已经足以像一面塔盾一样将他的身体遮挡起来,“我要去开始一场不得不参加的冒险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放心不下巴里。”

“你还知道关心他?你知道他要死了吗?”

“我尊重巴里的选择,茨威格,但是他爷爷的遗言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纳尔逊摇了摇头,头顶在公文包的遮挡下已经看不见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同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吧。”

“你应当很快就能在柏林看到我了,”纳尔逊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希望你能把闯入神秘事务司的视线留在我的办公室中,在那里,你可以找到阿芒多·迪佩特留给巴里的东西,我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家伙,他被自己的爷爷操控了一辈子,在最后的关头还得接受他最恐惧之人的拯救,也不知这对他到底是折磨还是救赎……”

纳尔逊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公文包“啪”的一声倒在了水洼里,茨威格弯下腰,捡起轻飘飘的包裹,看着地面上迅速蒸腾的一滩水,只来得及感慨几秒钟,很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房间的立柜前翻找起自己的瓶瓶罐罐。

他没有告诉纳尔逊巴里得到的特别“治疗”,哪怕这个纳尔逊只是一滩水变的,他也足以从那双蓝眼睛中看到对于那场“冒险”的坚定,巴里的冒险就交给他吧。

“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关心着他啊……”

茨威格笑了笑,踩上干燥地面上被水渍画出的一圈魔文中央,闭上了眼睛。

……

默默然被分成两半的身体开始扭动着抽搐起来,掀起惊天动地的震颤,整座城市在它的蹂躏之下道路扭曲崩塌、楼房倾倒,从它的身下延伸出的大地的裂痕甚至生长到了城外,那两枚大洞正对的方向,国际巫师联合会驻地的楼房被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顺着这条缝一直往头看,眼力好甚至能看到郊外的森林与山丘。

奇怪的是,它的一边似乎恢复了理智,开始凝聚出人能够理解的形状,而另外半边则更加充斥着魔力肆虐的本能,以消耗自身为代价开始了疯狂的肆虐,暴力的对象甚至包括另外半个自己。

它难以愈合的身体无法维持包围柏林的庞大魔力,四周的城墙开始崩溃消解,城墙变得低矮残破,而城中央的亚历山大则越来越高,似乎真的称得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往日里它走在群山之中可以混成它们的一员,而现在,伫立在城市中央,它就是高不可攀的山岳。

它的身体被粗暴地拉伸延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手长脚长但骨瘦嶙峋的巨人,全身的质量都变成了骨骼,锋利的肋骨与通天高塔一般的脊柱包裹着怦怦直跳的熔炉,相比机械,它此刻更像人了,原本由笔直的钢管相连的筋骨分成了一截截人类一般的脊椎,从熔炉中延伸出的管道如血管般连通身体的各处,汤姆看着自己缓缓升高直至拔升至天空,找了一块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零件坐了上去,他看着紧闭双眼但表情陶醉的纳尔逊,老魔杖和黑胡桃木魔杖在他的左右手中上下翻飞,宛若一位胸有成竹的画家勾勒没有线稿的油画,汤姆看不到脚下亚历山大的变化,但他知道,它一定变得更宏伟、更美丽、更强大。

城墙消退、巨人拔高,它睥睨的红色独眼在这星星与太阳共存的晴朗天色中毫不掩饰地望向被分成两半的楼房,下一秒,远在波兰的中枢忽然震颤起来,紧随而来的是全世界遍布的枢纽发生异动,圣徒的运输停滞了一瞬便恢复正常,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攀附在中枢之下的幽灵醒来了,另一套与中枢几乎同时开始建设、同时完工的系统开始在没有巫师看护的情况下自行运转。

亚历山大的身影被漫天的银雨包围,这些与之相比渺小如烟尘的蜉蝣簇拥在它的身边,迅速地填补着它裸露在外的骨骼。

驻守在城外的巫师们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异象,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连楼房被分成两半都不能结束的会议被惊呼声打断,人们簇拥在窗边,又被使人望而生畏的巨人吓退,最终只剩下寥寥数人站在窗前,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我就知道他会是个麻烦……可是为什么他会在那里?”

“这个威廉姆斯真是毫不敬畏规则,保密法就是他打破的,现在他想做什么?柏林有麻瓜吗?他不是只对麻瓜感兴趣吗?为什么要来掺和这里的事?”

“万一真的有麻瓜呢?”

“……”

窗前的几人对视一眼,表情飞快地变幻着。

纳尔逊的视线很快停留在远处威廉皇帝纪念教堂残破的屋顶上,在若干年后,它将因纪念世界大战而失去封顶的机会,这让纳尔逊不禁有些唏嘘,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后,它又会被用来纪念什么呢?

他举起魔杖,向着街道的方向一指,亚历山大与长街之间的城市在变形术的作用下,犹如中世纪等待国王过街的平民一般退像了两侧,明明是方方正正的楼房,可却添了一丝活人一般的神韵,甚至在变形后,街道与建筑的结构都没有丝毫的破坏,仿佛他们本就是活物,只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这种变形就像流水一般丝滑随意,与不久前纳尔逊施加强权一般的风格有着鲜明的差距。

“你终于找到了你的魔法啊……纳尔逊。”

靠在一根断裂的柱子边上、从开了洞以后就没有再动弹过的邓布利多在看到街道分开后终于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不知是喜是悠的复杂表情,但他还是没有动作,只是耐心地等待学生完成他想做的事情,甚至不由自主地把拳头贴在了胸口,默默地鼓励着。

长街上的战斗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纳尔逊的眼中,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死斗似乎暂时画上了休止符,在饥渴的鬼影们的包围下,分别被麻瓜与巫师占据的长街两端各自设置了精锐的据点,阻击着那些吞食生命的怪物,连摄魂怪都散乱了阵型,街道的外围被那些狰狞的影子包裹,每有一个人失手倒下,便会被拖进影子堆中分食干净,这使得他们暂停了与同样是人类的彼此的争斗,开始全面抵御这些怪物,只留了少部分人在街道中央的掩体后对峙着,他们明白,现在无穷无尽的怪物看着就要将他们彻底剿灭,可哪怕有一点儿逃出生天的机会,街道两端的人也不会放过彼此。

乔昆达带来的麻瓜只剩下了不到最初的三分之一,各个挂彩,而先前就经历过一场死斗的黑巫师们死伤则更加惨重,他们的力量总是这样,能威胁却毁灭不了对方,仿佛这个怪诞世界的缩影一般。

汤姆斜了眼纳尔逊,开口反驳纳尔逊的上一句话:“哦?好人才会早死?不见得吧。”

“我做了那么多坏事,至少得活到下个世纪。”纳尔逊回答道,“当然,你可以活到两个世纪以后,你可真是个坏家伙。”

“所以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被这玩意儿偷袭得手了?”他指了指割裂挣扎着的默默然,挑了挑眉毛,“不是我吹,可能邓布利多一秒钟就能干掉它。”

“稍微去更新了一下思路,”纳尔逊抬起头,脚下的银雨已经熄灭了大半,安静地成为了亚历山大身体的一部分,在他的头顶,仍有倾盆大雨洒落,从正上方的一处正圆形的洞口落下,洞中是一条被破碎的镜面包裹的万花筒内部似的通道,“我又打开了箱子,汤姆,有人和我一样,在尝试从过去寻找答案,寻求帮助,时间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这段本该靠后的故事似乎才应该是一切的开端。”

随着纳尔逊如摩西分海一般分开街道,国际巫师联合会的巫师们也看到了发生在长街中的一幕。

“果然,有麻瓜。”

“这家伙是麻瓜出身吗?”

“不,他的血统甚至称得上高贵。”

“要阻止他吗?”

“你如果能去单防那个大家伙,我就去带人抓住他。”

“……”

“乔昆达,莪听到了你和汤姆的谈话,”纳尔逊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因自己也因她的选择而改变的女巫,笑着说道,“感谢你做的一切。”

“可我觉得……”乔昆达此时却显得有些悲观,“我见识到了你的力量,但他们却反而显得更加渺小了,你是先知,可有看到我们最终的悲剧?”

“你在担心我突然回心转意吗?或者担心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乔昆达没有作声,显然默认了纳尔逊的说法。

“你知道传教士的研发并非出自我的一己之力,它的初稿是我完成的,但之后的设计我几乎都在剽窃《唱唱反调》尾页留言板的想法吗?”纳尔逊微笑道,“我相信人类这个经历了无数苦难却依旧能够成为主人的族裔有着消除偏见、继续延续到未来的可能,你能想象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短暂地联手吗?我们预料不到绝大多数的可能,但星火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了。”

“我应该把这段话抄到那本该死的教义上。”乔昆达低声嘟囔着。

“我可不是神,”纳尔逊和汤姆对视一眼,咧开了笑容,“连命运都是可以改变的,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打起精神,你们韬光养晦的策略被我毁了,我们很快就要面对世界的诘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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