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天气晴朗,万里一碧。
紫禁城,慈宁宫。
宣德炉里燃烧着从前宣德皇帝最喜爱的熏香,但此时的大明朝,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随着一声呵斥,叫门天子的生母孙太后闪亮登场。
“亲征?”
“领兵作战岂是儿戏,皇帝的性子又上来了!”
孙太后侧卧在榻上,徐娘半老的雍容身体,却被某人的一句话气得如同筛糠般抖动。
太后震怒,除王振外,其余四名在场的当朝重臣皆伏跪阶下,连头也不敢抬。
“太后此言差矣,此前我大军征讨麓川、征讨兀良哈,不也都大获全胜?区区一个瓦剌,根本无需担忧啊。”王振说完,赶紧垂眸视地,但依旧不卑不亢。
听到这话,其余四名重臣忙把头垂得更低了。
好家伙,那几场能和现在一样么?那时候朝中有三杨,内廷也有张太皇太后操持,这功劳能算得上叫门天子的头上?
当然,这几位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可就死罪了。
孙太后缓缓转头,注视着他好一会儿似才反应过来,随后竟笑出了声。
“哀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皇家的一条狗啊!”
“王振,太祖定下的规矩,内官不得干政,你难道忘了?哀家当年,就应该让太皇太后把你给砍了。”
听着孙太后这淡淡的语气,王振一副被吓成屁滚尿流的样子,连忙伏地不起,满脸的委屈。
“太、太后,奴婢哪里是干政啊,这完全是为了皇爷着想啊。”
“皇爷长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太后见不得奴婢为皇爷着想,冤枉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王振说着说着竟嚎啕痛哭起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死了人。
实际上,王振害怕孙太后吗?几乎不怕!
要是真的怕,他也就不会当着孙太后的面,把朱元璋立在后宫“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拆下来给扔了。
这一番假得不能再假的拙劣表演,在场的四名重臣都是心知肚明。
可是咱们英明神武的朱大战神,居然信了!
没错,这不是给他们演的,也不是给孙太后演的,这是给叫门天子一个人演的。只要他信了,其他人全都看出来又有什么用?
果不其然,朱祁镇忍不住站出来鸣不平了,嘟囔着嘴,十分不满的说道:“母后,朕觉得王振说得很对!”
“对?”孙太后支起身子,一脸疑惑:“皇帝,他这是在蛊惑你,你昏了头了吗?他这是在蛊惑你啊!”
朱祁镇挺起胸膛,十分确信的说道:“不,母后错了!”
“王振是朕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绝不会欺瞒朕,更不可能蛊惑朕!朕不是小孩儿了,朕是皇帝,朕要亲征!这是朕自己的意思!”
看到就连孙太后也拿自己没招,王振虽然仍是伏跪在地,可嘴角的上扬弧度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
看吧,多简单。
孙太后气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打了个寒噤。
一旁女官还以为太后是被风吹得冷了,心中直怪自己疏忽,连忙起手将窗户关上,捧着暖手近前。
孙太后接过暖手,眺望远景,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好,是哀家不对,是哀家错怪王振了。”
“这事,哀家不管了!”
“母后不管,朕自己管!”朱祁镇此时也是一肚子气,也没再说什么,连招呼都没打,抬脚就径直走出慈宁宫。
“你…”
孙太后看着赌气离开的皇帝,一时也无言以对。
可是任了谁也没想到,从走出坤宁宫开始,到试穿盔甲喊着要出北京城,朱祁镇奇迹般地只用了两天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钰简直都惊呆了。
两天的时间,能准备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吗,用什么想都知道那绝不可能。
以朱祁镇的智商来说,他极有可能压根就没准备,和孙太后、朝臣们争论了两天,然后使性子骑着马就要出关。
现实和朱祁钰猜的几乎是一样一样的,孙太后联合朝臣不断劝谏,意图阻止朱祁镇出征。
但朱祁镇好像是到了叛逆期的小孩一样,越是不让他去,他越是满地打滚的要去。
和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基本屁用没有,王振的一句耳旁风,胜过满朝文武的掏心掏肺。
到后来,大家也就都不和叫门天子掏心掏肺,权当哄小孩了。
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拦住朱祁镇,不让他在第三天直接骑马跑出北京城,孙太后只好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让朱祁镇把年仅两岁的皇子立为皇太子,并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监国。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不就是咱们的逍遥王爷朱祁钰吗!
朱祁镇一向看不起自己这个庶出的弟弟,从小到大这哥俩也没见过几面,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根本不认识。
孙太后和朝臣们也是考虑到这点,都以为这会拦住朱祁镇,再不济也会拖住一段时间。
可神奇的又来了,这货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啊,听见这话之后不到两秒,他就答应了。
......
“什么,太后要让我监国?”朱祁钰正吊儿郎当的躺在自家炕上,现在他的日子简直是就是当世的神仙。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想干啥干啥,听到这个消息,那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子感觉天塌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能发展的这么快。
从那匹马经过自己的王府门前,到现在太后的懿旨下来,也就一天零十一个时辰,连两天都没到,这就决定了?
吴氏一脸疑惑,道:“钰儿,你怎么了,监国不是好事吗?”
“娘,你不懂,你不懂啊!”朱祁钰连道两声不懂,立马赶回卧房换衣服,一刻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老子现在过得潇洒着呢,去监哪门子的国?
现在、立刻、马上就得进宫!
朱祁钰知道,这件事再也拖不得了,急急忙忙就到承天门要求进宫。
这两天,朝臣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自己去劝,估计也是白费口舌。
现在唯一能阻止叫门天子出关的,就只有他的生母太后孙氏了。
朱祁钰一路直奔慈宁宫,到的时候却听门口女官说孙太后刚睡着,自然不敢搅扰,只好在门口一脸猴急的等着。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女官总算出来了,说孙太后召见。
朱祁钰松了口气,赶紧进去,第一眼看见孙太后,就被这个慵懒侧卧在榻上的女人深深吸引住了。
这可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啊…
能做皇后的,当真不是什么庸脂俗粉…
等会,自己是来干正事的。
朱祁钰勉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声疾呼:“太后,你可不能让叫门…让皇兄出关啊!”
孙太后不知道是刚睡醒睡懵了,还是让朱祁钰这一出搞的暂时还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晌,方才说道:“郕王此话何意?”
“关外战况不稳,作战不是儿戏,皇兄之安危,关乎社稷安定、皇朝稳固,不能轻犯险地啊!”
孙太后叹了口气,在榻上换了个姿势:“原是为了这事,那混小子受王振蛊惑,非要出关,连我也说不动。”
“还请太后再去劝劝皇兄吧,他可千万不能出关哪!”朱祁钰满脸都是忧国忧民的诚恳之色。
孙太后也是无奈,说道:“皇帝之意已决,哀家也没什么办法。不过,郕王如此心系社稷,这国让你来监,哀家倒是放心多了。”
朱祁钰一愣,怎么说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不对啊,我不是来求监国的。
朱祁钰见太后理解错了,连忙解释:“小王自知才疏学浅,也根本没学习过什么治国平天下的知识,无法监国。”
“太后,小王若是监国,于国家无益,于社稷不安啊!”
谁想,听着朱祁钰如此诚恳的话语,孙太后更是满意了,连声夸赞了几句。
“好,好啊!不骄不躁,心系社稷。你这样说,哀家让你监国就更放心了。”
朱祁钰彻底傻了。
得,这还是要监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