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改变

暴风雪已经停了。

沈芩掀开车帘时,被外面的寒风吹了好几个哆嗦,想和钟云疏一起坐着驾车,意外引起所有人的反对,只能乖乖坐回车厢。

了尘没有来时的淡漠,单手合掌:“沈大人,为何向贫僧讨教制香?”

沈芩立刻低头,总不能说内侍官吧,转了转眼睛:“我素来不喜闻香,想着大师终日与各种香相处,总会有些独特的见解。”

可说出这个理由,立刻觉得好滥,谁会信啊?

了尘始终淡然的脸庞上,有丝藏不住的笑意:“沈大人,贫僧不值得您给个更好的理由吗?”

沈芩讨厌和阴谋家打交道,总觉得自己像个二傻子;在钟云疏面前,好歹是确认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傻呀傻呀就习惯了。

可问题是了尘这样的,敌友不明,让她怎么办?

了尘的眼中蕴着笑意:“沈大人,贫僧的老底都被掀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若贫僧敢诳你,想必钟大人能让贫僧的割舍修行更上几层楼。”

喜欢、关心和仇视一个人,细节是骟不了人的,即使谨慎如钟云疏,眼神总是能透出些许蛛丝马迹。

鬼眼判官让人闻风丧胆,并不仅仅是那双眼睛,而是他的手段心计;陈虎在殿试比武中,独臂大战群英,夺得殿试第一,本身也是了不起的狠角色。

同车的陈娘,协同赶车的陈虎,对沈芩的关心和敬佩更是一目了然,他敢对沈芩耍心眼,大约今晚就会冻成人像。

“沈大人,您放心,贫僧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这世俗之外,是谁不惦记手抄佛经而是铭记在下,还通传了消息。”了尘平日讲经说法,靠的就是用不完的耐心。

沈芩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了尘大师,我不打算说。”

了尘微笑:“贫僧知道了。”

“……”沈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再次咆哮,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了?这家伙其实是个骗子吧?

了法再次颌首,终于不再言语。

沈芩这才有了些安全感,这家伙明显有非人特质,被他一只眼这样盯着,老是有种内心被阅读的感觉,没错,被阅读。

希望大诚宫内侍官福德不会打喷嚏。

“啊啾!”大诚宫内侍官福德守在长生殿外,连打了三个喷嚏,后背一阵颤栗。

“让你多嘴?!”福德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咝,又觉得脸疼。好好的没事,为什么要向钟云疏沈芩提了尘?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熬了这么多年,宫变内侍死了一大批,才轮到他当内侍官,好日子没过几日,就给自己落了这样一个口实,真是……

福德在寒风中站得越来越清醒,悔意渐渐消退。陛下中毒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身体弱归弱,可正在渐渐好转,也是明里的事情。

只有当今陛下在,他才能当内侍官;不管上任的新帝是谁,都只会把他扔去内侍所度过余生。

内侍所他是去过的,坐在院子里从日出到日落的死水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所以,只要为了陛下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了尘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没有他,哪有自己现在的风光?

他不后悔,只是后怕,怕万一钟云疏查得不对路,打草惊蛇。

反正沈芩说陛下的身子,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有这么多时间,他一定会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福德?”邺明帝突然召唤。

“是,陛下!”福德麻溜地过去,“要进些吃食?还是再活动一下?”

邺明帝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福德,额头的汗珠在烛光亮晶晶,满脸的皱褶似乎又多了几分,含糊地说道:“福德啊,你猜孤方才做了什么梦?”

福德一怔,赶紧低头:“福德愚钝,猜不出。”

“方才孤梦到,孤薨了,”邺明帝轻轻地摇头,瞥了福德一眼,“所以,孤和你都醒着呢吧?”

福德吓得肝胆俱裂,差点磕在床沿上:“陛下,奴一直在外面吹风,可冷呢,肯定醒着呢。”

“嗯……”邺明帝慢慢地摸索着,把自己撑起来,像志在千里的老骥,“孤薨了以后,就嚎啕大哭啊,大邺现在不能没有孤……”

“孤还不能死,不把大邺稳住,孤真的不能死……”

“陛下……”福德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出来了,“您说哪儿的话?您这不是好好的吗?”

“孤不管怎么哭,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哭啊哭啊的,就醒了……嘿嘿……”邺明帝的神情像个闯了弥天大祸逃脱的孩子,掩饰不住地窃喜。

“所以,孤还活着呢,”邺明帝从梦魇里缓过来,土灰的脸庞总算有了一点血色,“还活着,嗯。”

福德倒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说话声音都不太对劲:“来人,替陛下更衣,再送些……不,奴再去做些蒸糕、猪肝粥?”

“好,”邺明帝轻轻摇晃着脑袋,“好,既然没死成,孤就好好地吃点,庆贺一下。”

福德等着内侍女使替邺明帝更衣完毕,妥妥贴贴的,才去小厨房做吃食,只要陛下好好的,别说内侍官变厨子,变御前侍卫也使得。

很快,福德端着热腾腾的蒸糕和猪肝粥,临进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匾额“长生殿”,长生,好名字,好地方。

说来也怪,邺明帝连续做了三次同样的怪梦,连带着值夜的内侍女使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晚折腾,福德累得够呛,但是看着邺明帝好转,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眼看着永安城暴雪成灾的节骨眼上,风雪突然停了,也是真高兴。

老话说得好,熬过最冷天,老树逢春发新芽。

等到天大亮时,福德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了,强撑着走到床榻边,才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紧急烟花,如释重负地倒在床榻上,长舒一口气。

没用到,真是太好了。

而同一片夜空下,赶着马车的钟云疏看着远方的鱼肚白,同样舒了一口气,没有看到紧急烟花,证明邺明帝没死,真是太好了。

庞大沉重的历史车轮,碾过沈芩这颗“他山之石”,非但没将她压碎,反而被崩得偏离了一点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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