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沈芩小屋

一大盘爆米花、爆豆花和肉片干,放到了李二狗和李寡妇母子俩三人面前,沈芩浅浅笑:“再不吃就没啦。”

李二狗惊住片刻:“你是……沈姑娘?”

李寡妇母子俩连头都不敢抬,半躲在李二狗身后,像两只瑟缩的鹌鹑。

“是啊,”沈芩淘砂炒砂的时候不觉得,笑过闹过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站着坐着都不舒服,“怎么?我摘了口罩扔了隔离衣,你就认不出来了?”

“不,不,”李二狗猛摇头,“您是掖庭医啊?”

“现在是,”沈芩晃了一下颈项,“之前还不是。”

“沈姑娘,”李二狗不时搓着衣角,磕磕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除了疫病,你还能看很多病吧?”

“……”沈芩眨了眨眼睛,“还可以吧。”

“那个……就是……”李二狗连连点头,眼神满是期待,忽然又低头,“没什么……啊,什么事也没有。”

“啊,那你们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沈芩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一步三晃地走远了,恍惚之中,已经看到牢房床在向自己招手了。

钟云疏大步跟在沈芩身边,有些不放心:“很累了?”

“嗯。”沈芩把眼皮撑开一条缝。

钟云疏和沈芩并排走着,路并不通往“临时牢房”,而是带着她到了三层,见她还迷糊着,递去一把五彩丝绳编绳的鱼纹钥匙:“工匠们为了感谢你,把三楼向阳的屋子改造一翻,去看看?”

“啊?”沈芩打量着造型独特的钥匙,爆炸的好奇心把瞌睡虫赶得无影无踪,“给我的?改造了什么?”

钟云疏微微笑,蓝黑眼瞳里有难得的轻松,嘴角上扬,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去看了就知道。”

沈芩拎着鱼纹钥匙,五彩丝线打的平安结流苏在夜风中拂动,好精致!又忙不迭地跑到门边,望着门上的双鱼纹锁……傻眼,这怎么打开?!

试一次,试两次,试三次,最后沈芩求救似的看向钟云疏,幽怨无比:“打不开。”

钟云疏接过鱼纹钥匙,将鱼尾部分在双鱼纹门锁的一端滑过,重复两次,门锁卡嚓作响,双鱼分离,门锁打开了。

沈芩按捺不住暴棚的好奇心,推开房门一看,当场惊呆:

小屋向阳、窗户多、采光好,每扇窗都挂了细竹帘,地面还铺了地榻,分成三格。

外间有矮几、药柜、秤量等用物;中间有桌椅,桌子上摆了竹筒,里面放了许多炭笔,书柜和有一整面墙可以随意写东西,书柜上还有一张暗格使用说明;最里面是卧房,有衣柜箱笼、有干净的床褥和卧榻……简而言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沈芩兴冲冲地跑到外面,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傻乎乎地看着钟云疏,心跳得很快,好半晌才呐呐地说声:“谢谢。”

说来也怪,沈芩在陌生人面前有多不动声色,在他面前就能有多闹腾,不见外得厉害。这样想着,钟云疏的嘴角又上扬起小小的弧度。

钟云疏俊逸的脸庞,难得有不夹杂其他情绪的欣慰,嗓音低沉又柔和,堪比最动人的琴音:“喜欢吗?”

“嗯。”沈芩用力点头,眉飞色舞,“很喜欢。”

钟云疏拿了沈芩的钥匙,又教她如何上锁,然后轻轻拉过她的手。

沈芩看着他修长带伤疤的手指,指尖捏在手腕上不轻不重,仿佛捏住了她不自知的弱点,忽然就有些呼吸不顺,呼吸急促。

钟云疏将五彩丝线缠绕的活扣解开,扣在沈芩纤细的手腕上系好,抬起她的手,平安结刚好悬在手腕中间:“旁人不会知道这是一把钥匙。”

沈芩自认为肤色略白,可是钟云疏有着非比大邺人的白,相形之下,她反而略黑,真奇怪,虽然思绪百转千回,但礼数依旧:“多谢钟大人,我真的很喜欢。”

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腕,印象里她是一直纤弱的,可就是这双手,在无药无器的情况下救了许多人,柔软而有力量,舍不得放开。

“钟大人……”沈芩被钟云疏注视两颊微红,这小气鬼平日眼睛半睁半闭,只有到夜晚才睁开到日常,清澈得如同宝石的黑蓝眼睛就这样清晰地映着自己的人影,心跳又快了许多。(眼睛好漂亮!)

忽然,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钟云疏立刻收手,低垂着眼睫:“这几日你很累了,时候不早了,快些去歇息吧。”

“嗯。”沈芩循声望去,总觉得那声响动不寻常,想去看个分明,却被钟云疏推进屋子里。

钟云疏几个凌空跃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芩背抵着屋门半晌,才摆脱气短胸闷脸红的状态,瞬间一跃而起,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直奔舒服的小床躺平,五秒入睡。

……

三楼与二楼相联的转角回廊里,李二狗拉着李寡妇和孩子,要往上去。

“我不去!”

“你都烧好几天了,沈姑娘的医术很好,”李二狗用力往上拽,“特别和善,完全不在乎我们是不是贱民……”

“我没病!”李寡妇看着一阵风都能刮倒,力气却不小,径直往下走。

两人在楼梯上僵持不下。

“娘,你去瞧瞧吧,”孩子看着他俩,怯怯地劝,“你昨晚热得像炭一样。”

“你看,孩子都比你懂事!”李二狗快要抓狂了。

“小孩子懂个屁,我不去!”李寡妇啐了他一口,斩钉截铁地往楼下走。

“你……你这个婆娘……还讲不讲道理了?!”李二狗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现学现卖很快,和沈芩钟云疏相处了几天,觉得讲道理是件重要的事情。

“讲理?”李寡妇再啐他,“斗大的字一个不认识,还讲理?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然后就拖着儿子回自己的处住窝着。

长夜漫漫,李寡妇疼得蜷缩在一起,双眼紧闭,也挡不住泪流满面。

赵箭小剧场的分隔线: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一名白衣书生手持书卷临水而立,欣赏夕阳西下,诗兴大发。

湖边一条乌蓬船,船夫随手扔了个孩子,噗通掉进水里,冷眼看孩子慌张地扑腾,渐渐被水没顶。

“来人啊,救命啊,孩子掉进水里啦!”白衣书生大叫出声,急急地脱鞋脱袜子,岸边的人也闻声赶来。

船夫鄙夷地呸了一声,跳到河里,三两下就把孩子捞出来,搁自己膝盖上,脸朝下拍出一滩水,孩子就醒了。

“老子浪里白条,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旱鸭子,”船夫一脸厌恶,“老子脸都被你丢光了,还不麻溜起来,把鱼杀了!”

孩子一骨噜起来,哆嗦着拿刀杀鱼。

“老子今晚要吃鱼脍!”船夫嚷嚷着,又躺回逼仄的船仓里,先眯一会儿,晚上要捞鱼虾。

孩子拿着卷刃的菜刀,笨拙地剁头尾、剔骨、撕皮……过了半个时辰,端着一碗铺成牡丹花的鱼脍,淋上仓里所剩无几的酱料,一步一步挪到亲爹身边。

“爹,吃鱼了。”

船夫姓赵,名鱼,婆娘生儿子难产死了,留下这么个独苗儿,干什么都凑合,惟独不会游水。不会游水以后怎么当船夫?

独苗儿自然也姓赵,名不知道,因为亲爹从来都是随口叫,小崽子,贱仔,死东西……附近的人叫他“赵娃儿。”

可不是吗?捕渔是大邺的下九流行当,生活在渔船上、连破草屋都没一间的,比贱民还不如。

赵娃儿也很努力地学游泳,就是学不会,越学越怕,越怕越会被扔进水里,每天能走的地方只有小船,所以每天都过得特别害怕。

赵娃儿害怕且天真,总盼着没船了,就能生活在岸上!

日子一天天地过,赵娃儿仍然不会游水,赵鱼越来越愤怒。

赵娃儿越发希望梦想成真。

十二岁那年夏天,这个深藏的愿望突然实现了!

只是实现的代价有点大,一场暴风雨,船被浪砸烂了,爹爹也死了,赵娃儿却活着。

他站在岸边发呆,不明白爹爹明明那么讨厌他,还要拼死把他送上岸,自己却沉了底。

过了几天,赵娃儿才明白,没船也没法生活在岸上,就算走遍岸上的每个地方,甚至不管走多远,都没有一盏油灯属于他,连块破草席都没有。

就在赵娃儿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一个精壮老汉把他带回家,给了他一碗饱饭和许多菜,说:“孩子,你生来就是练箭的好手,从今天开始就跟着我!”

赵娃儿就开始了日日与箭为伍的生活,从射磨盘眼开始、越来越小,小到射铜钱眼儿……从站着射箭,趴屋顶、蹲井底、钻小巷转角、躲进树林、埋伏在森林……

忽然有一天,老汉不让练箭,赵娃儿终于体会到比游水更痛苦的事情,认字。

他认字远没有练箭学得快学得用心,但是老汉手段强硬,因为赵鱼爹的死,他再也没敢许任何愿望。

十六岁那年,赵娃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赵箭”。

老汉拍拍他的肩膀说:“保家卫国去吧。”

赵娃儿背上箭囊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奔赴塞外,五年后,回到永安城的是骁骑前锋赵箭赵大人,战事结束,不愿意闲着的他被安置到大理寺,当捕快教习。

永安城出了个蕃邦采花贼,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被污了清白的,要么疯了,要么自尽,整座城都人心惶惶。

大理寺下属捕快们,顶着空前的压力,连捕快教习赵大人都出动了,奔忙好几日,采花贼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此时传来消息,刑部尚书雷霆调来一位断案奇才,年方十三的少年郎。

捕快们与断案奇才会面时,赵箭大人熬了五六晚实在撑不住睡过了头,急急赶到已经散会了。

当晚,赵箭大人再次出手,在烟花巷边袖箭连发抓住了一名蕃邦男子,扭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被雷尚书的咆哮声震得抖三抖,赵箭头第一次握不住手中的弓箭,他射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雷尚书的义子、断案奇才、殉国蕃将之后,钟云疏。

钟云疏面无表情地处理完三处箭伤,指出赵箭追查时的疏漏,一个时辰以后,躲在醉仙楼后厨小鱼塘里的采花贼落网。

整个大理寺都知道,赵箭大人讨厌吃鱼、更讨厌有鱼的地方,没想到会因此而失手。

好在,赵箭只认比自己强的,从此对钟云疏服服贴贴。

再后来,赵箭得罪权贵,钟云疏全力相助,终于平安脱险。

从此,赵箭就赖上钟云疏了,管别人说什么,爱谁谁。

对了,赵箭仍然讨厌鱼、依然是只旱鸭子,时常怀念塞外生活,毕竟那里水源稀少,到处都是陆地,连鱼都看不到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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