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望是镇守孤城,肩扛大唐重任的英雄。
方唐确实逃避责任的懦夫。
这一次,方唐不想再做懦夫。
他也想做一回孤城的英雄。
“我去中原,把消息带去长安。”
面对大厅上百人的凝视,方唐认真而坚定的说道。
对于这个懦夫、胆小鬼的主动请缨,在场的众多老人并不看好。
六十年来,安西军不是一味龟缩孤城,也尝试派遣勇士,跨越西域,将消息送去长安。
然而,荒漠无垠,苍鹰不渡。
想要跨越七千里荒漠,那是何其艰难。
那些勇士前赴后继,皆是了无音讯,石沉大海。
“你个连城头都不敢上的孬种,有什么勇气横跨荒漠?”
“见到蛮狗就腿软的懦夫,西域只会有更多蛮狗,你敢砍下他们的头颅吗?”
有老人冷眼看着方唐,凌厉质问。
他们觉得跨越西域,艰难险阻无数,方唐不可能完成。
只有陈北望才有这个本事。
“你考虑清楚了吗?此去中原,九死一生。”
陈北望向前两步,走到方唐面前,与他对视,肃然开口。
“爬,我也要爬到中原,爬到长安!”
方唐没有点头,和陈北望对视,没有半点动摇,没有丝毫逃避之意。
这一刻,他的眼睛无比明亮,好似盛唐不夜城的璀璨灯火。
“好,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等长安的消息。”
陈北望对着方唐轻轻点头,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到陈北望信任方唐,把这个重任托付给他,在场众多老幼妇孺也不再否定。
他们只希望方唐不要再像以往那样,辜负大家的信任。
“一定要把消息带到长安。”
“记住,你是一名安西军。”
“不要辱没安西军的名节。”
“活着走出西域,走到中原。”
看着众人脸上寄予厚望的表情,方唐强忍眼中热泪,紧握拳头,沉声吼道:
“我会告诉中原,西北有孤忠,至死握唐刀。唐旗皆唐土,白发亦英雄。”
说完这句豪言,他已经双目通红,热泪涌出,泪流满面。
在北蛮部队攻城之时,方唐无数次站在城中,远望陈北望站在城头上,一人一枪,镇守城头的背影。
每一次看到陈北望骁勇奋战,他都是愧疚不已,无地自容。
他痛恨自己,为何没有勇气登城御敌,为何不敢面对鲜血。
他的修炼天赋很好,修为实力不俗。
却不曾一骑当千,浴血杀敌,守卫孤城。
却不曾将老弱病残护在身后。
这一次,他不再懦弱,不再逃避。
他一定要将这道曙光,带到中原,告知长安。
安西军在绝境中坚守六十载!
身为中原子民,岂能轻言放弃,岂能坐视北蛮挥师南下,鲸吞万里山河。
看到方唐态度坚决,大厅里的众人不再多言,眼神柔和了些许。
事已至此,他们只希望方唐能够跨越西域,莫要辜负大家的期待。
陈北望不愿离开孤城,方唐便是最好的人选。
“记清楚舆图上通往中原的路线,今晚来城头,我传你玄功,明日出城。”
陈北望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又拍了拍方唐的肩膀。
陈北望坚守孤城重要,方唐南下中原同样重要。
一人守的是孤城的今天,一人盼的是孤城的明天。
说罢,陈北望转身走向都护府大门之外。
跨出大厅门槛之际,陈北望背对方唐,留下一句话。
“等你再回来,孤城还在,我跟你喝一杯。”
……
今晚的明月格外羞涩,时常隐没在乌云之中。
寒风肆意,孤城悲鸣。
一个灯笼在风中摇曳,星火不动。
方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酒壶,从城北灯火最少的区域,迎着冷风,走向城墙。
他的步伐稳健,腰肢挺直,眼神坚毅。
方唐看着灯火摇曳的城头,心情莫名有些激动。
自从城中百姓骂他是懦夫、胆小鬼,不敢登城御敌以后,他便很少登上城头,俯瞰战场,远望荒漠。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不配登上安西军誓死镇守的城头。
因为他不曾登城杀敌,不曾镇守疆土。
这一天,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了。
在临行之前,方唐想要登上城头,看看安西军镇守六十年的孤城,看看安西军征战的沙场。
一刻钟之后,方唐来到城墙下。
他稍稍驻足,深呼吸一下,便拾级而上,登上城墙。
此时,陈北望已经站在城头之上,面朝孤城以北,
负手而立。
他已经卸甲,穿着玄色长衫,身材修长,绑着长发,随风而扬。
远远看去,这番穿着倒不像一个守城将领,更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仗剑走江湖,多少儿郎的梦想啊!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方唐登上城墙,将灯笼放在一边,提着酒壶,走到陈北望身边。
两人皆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并肩立于城头,安静遥望。
他们看着城外的战场,看着孤城以北。
如果可以,他们想要越过千重山岳,遥望那座沐浴神辉的圣城,遥望那座开满桃花的圣山。
然后一脚踏碎满山桃花!
和陈北望相比,方唐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更加瘦削。
陈北望就像一颗参天大树,庇护方唐慢慢成长。
如今,方唐已经枝干粗壮,枝繁叶茂,不惧荒漠风沙。
两人静立许久,方唐率先收回目光。
他将右手提的酒壶拿起来,呈在陈北望面前,然后开口。
“北望哥,临行之前,可以跟我喝一杯吗?”
陈北望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方唐手中蒙着尘沙,还未开封的酒壶,轻轻点头。
“有何不可!”
方唐没有犹豫,把酒壶上的泥封拆开,将酒壶递给陈北望。
“这壶酒是我阿娘亲手为阿爹酿的,说是等长安传来好消息,就喝了。
可惜长安一直没有消息,阿爹也没喝过这壶酒。
我怕此行去中原,回不来,这酒糟蹋了,便喝了。”
说这话的时候,方唐脸上神情轻松,没有丝毫伤感,甚至还有一点笑意。
陈北望微微抬眸,看了方唐一眼,伸手接过酒壶,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好酒!”
酒液入口,既烈又醇,陈北感叹一句。
他把酒壶递回方唐手中。
方唐接过酒壶,亦是仰头豪爽灌了一口。
“阿娘给阿爹酿的酒就是好喝,比孤城酒好喝咧。”
一直以来,城中百姓鄙夷他、嫌弃他、唾骂他,不愿意跟他一起喝酒。
但是他看着城中人人都饮孤城酒,偶尔自己也会独自饮酒,独自消愁。
方唐一边跟陈北望饮酒,一边自言自语。
“其实,阿娘也为我酿了一壶酒。”
“阿娘希望我做一个读书人,读万卷书。”
“我答应阿娘,等长安传来好消息,就去长安考取功名。”
“如果我还能回来,我跟你喝那壶阿娘为我酿的状元酒,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