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陈北望率领安西军的身影,从城门口消失,方唐才收回目光。
他看着身旁堆了一小堆的“大唐建中”铜币,两步走了过去,从中拿起一枚铜币。
方唐视若珍宝一般,将这枚“大唐建中”铜币收起来。
他要把这么铜币带到长安,看看大唐如今是建中几年。
如今大唐这等局势,只怕早就改了年号。
方唐将铜币收进内襟,谨慎藏好,然后腰佩北蛮弯刀,牵着驮着行囊的马屁,向着城门出发。
这匹马并不神骏,不过脚力出众。
这是养马老人特地挑选出来的。
城中百姓站在街道两侧,无言的为方唐送行,目送出城。
此行南下中原,希望他一路顺遂。
城外大风忽起,黄沙怒卷。
方唐牵着马匹,走出城门百米,然后停下脚步。
他转身过来,看着这座坚守六十年,已经斑驳残破的孤城,眼眶不自觉的湿润。
扑通!
方唐跪在黄沙之地,叩拜这座孤城,久久不起。
“纵粉身碎骨,方唐也要化作孤魂野鬼,飘到中原,把安西军事迹,昭告天下。”
在昨晚去往城头之前,方唐独自提着灯笼,去了一趟坟山。
他祭拜了三万七千安西军,坐在父母的坟茔旁,诉说南下中原的事。
“阿爹、阿娘,小唐明天就去中原了。”
“你们生前最希望看到我去中原,这次我真的去了。”
“阿爹总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阿娘总说让我胆小点,这样可以活的更久。这次,我不听阿娘的话,大胆一回,出走七千里。”
“阿爹、阿娘,你们要在天上保佑孩儿啊!”
“孩儿不是怕死,孩儿怕走不到玉门关。”
“孩儿怕中原不知安西军,大唐不识白头军。”
“其实,孩儿也是怕死的。”
……
方唐站起身来,抬手抹去眼角泪水,毅然转身,牵着马匹,只身上路。
城中百姓目送站在城门口,目送一人一马,渐渐远行。
狂风呼啸,坟山之上,树木摇曳,呜鸣四起。
三万七千安息英魂唱着长安歌谣,为壮士送行。
一对慈父严母携风相送,望游子万事顺遂。
此行南下中原,必定千难万险,方唐想要成功跨越西域,抵达玉门关,必不能如莽夫那般,一腔孤勇直接南下。
他需要先把自己混成一个‘蛮人’,让自己不被怀疑,再徐徐图之。
城中老人已经商议出一些比较不错的提议,让方唐混进通商队伍,随队潜入中原。
虽然北蛮和中原七国正在交战,已经禁制了明面上的通商行为。
但双方高层又岂会完全放弃赚钱的机会,暗地里毅然会有一些商贸来往。
方唐只要能能够混进来往边境的商队,就有机会去往中原。
哪怕事先筹谋太多,但是变故更多。
这终究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尽管方唐实力不俗,但只身走出北蛮统治的西域,依旧非常危险。
直到现在,城中百姓依旧觉得不切实际,难以成功。
正因为难以成功,而方唐却毅然接受这个使命。
所以城中百姓对方唐已经彻底改观。
他们不再觉得方唐是一个懦夫、怂货、胆小鬼,而是一个英雄。
龟兹城的英雄!
生在孤城,没有一个懦夫!
……
已是初秋,到了中午,沙漠之中,依旧酷热难当。
烈阳高照,狂风不歇,沙丘起伏,延绵千里,如同金色画卷。
虽然格外好看,但是看多了就乏味了。
陈北望策马在荒漠驰骋,带领少年安西军,来到龟兹城东南方二十里之外。
为了防止北蛮部队突袭孤城,来不及回防,陈北望不敢带领部队离开孤城太远。
这里是方唐出城南下的必经之路。
他们要把在这片区域游荡的马贼驱赶,甚至扫除。
他们不能一路护送方唐南下,但总能送君一程。
安西军坚守龟兹城六十年,在这段苦难的岁月里,周围不少城池、部落,都在明里暗里,给安西军提供不少物资支援。
自从西域完全沦陷,成为北蛮的疆域,北蛮针对打击这种行为,杜绝任何人给孤城提供物资。
一旦发现,必定派兵镇压,甚至屠城。
开始之初,西域一些商队还敢铤而走险,给龟兹城提供物资和情报。
但是被北蛮军方发现以后,没有一支商队有好下场。
整个商队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吊挂在柱子上示众,遭受烈日暴晒至死。
随着以儆效尤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少人再敢给安西军提供援助了。
除了以残忍手段暴虐商队,威慑群众,北蛮还扶持了不少马贼、流寇,劫掠、封锁龟兹城。
让龟兹城彻底沦为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马贼、流寇在孤城附近出没,对孤城发起偷袭和侵扰。
六十年来,虽然安西军已经斩杀无数马贼、流寇,但也遭受不少的损失。
这些马贼、流寇就像小鬼一般,极为恶心,赶不尽、杀不绝。
六十年来,安西军派去各方部落、城池,打探消息的人,绝大部分都惨死于这些歹人手下。
甚至,人还没走出龟兹城多远,就落入这些马贼、流寇手中。
对于这些马贼流寇,安西军可谓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喝气血啖其肉。
每隔一段时间,趁着北蛮不来攻城,陈北望便会带着少年安西军出城砍柴。
一是为了扫除贼寇,二是为了历练少年安西军。
在一片金黄的沙丘荒漠里巡逻一刻钟,陈北望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伙马贼的身影。
“废柴出现了。”
陈北望吆喝一声,双脚轻夹马腹。
神骏黑马嘶鸣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后方的少年安西军同样振奋起来,一个个发出欢呼,策马追随陈北望,眸中闪烁杀意。
在远方一处沙丘上的贼寇,同样注意到了这支队伍。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孤城杀神出来砍柴。
他们还以为这是游荡在荒漠上的同僚。
同行见面,分外眼红,杀人越货,回去喝酒。
这伙马贼没有躲避、逃遁之意,皆是吆喝欢呼,策马向安西军杀来。
很快,安西军和贼寇短兵相接,爆发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