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在这吹风赏景,都觉得甚是好。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雾玥抬手捂住空瘪瘪的肚子,方才没胃口,这会儿却是饿了。
习惯性的袖中拿出油纸包,拿出里面的馒头,用两只手捧着小口吃了起来。
全然没有发觉,一道瘦长的形影在无声欺来。
阴暗取代了光芒,自一侧悄然投到雾玥身上,沿着她裙摆,爬到腰身,再到纤弱的肩,直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
看似要将其一起拉入泥沼。
第004章
眼前的光亮被措不及防的遮去,雾玥茫然抬眸。
看清谢鹜行的面容,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虽然还是虚弱,但起码有人气了。
雾玥惊喜地睁圆了眼。
“是你呀。”
纵是被遮去了光,一双水眸也泛着盈盈的亮,清晰印在谢鹜行沉黑的双眸内。
唇边纯一无杂的笑也在谢鹜行意料之外。
她该是像昨夜那样,受惊狼狈才对,怕自己缠上她,让他死也死远点。
亦或是,像方才那样,在以为他死后,假惺惺的说上些可笑的话。
但现在,她在高兴什么。
在这恶臭腐朽的深宫内,有什么值得她笑靥明媚。
谢鹜行落下目光,疏冷的眉眼带讽,是手里的糙馒头,还是身上显旧的裙衫?
“你没死可真是太好了。”
谢鹜行微怔。
抬起视线,究看向雾玥。
清清澈澈的眼眸,不闪不避,真切的让他找不出一丝破绽。
谢鹜行轻点了下头。
第一次,仔细地看她,不哭的时候,这双美目里似缀着繁星,雪腮上找不到一点脂粉的痕迹,却已经细腻过上等的脂玉,下颌却因为太瘦,显得过分尖细。
瘦瘦娇娇的身段,藏在半旧的裙衫下,身上就连最简单的饰物也无。
至于手里的馒头,怕是连末等的宫女都看不上,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娥。
许是同他眼下的境遇差不多。
雾玥见他不说话,目光顺着他视线下移,发现他正在看自己手里的馒头,许久也不挪眼。
雾玥捧着馒头的小手忍不住拢了拢,警惕问:“你看什么?”
藏起笑容,抿紧唇瓣的戒备模样让谢鹜行觉得好笑。
因为雾玥是坐着的,目光平视过去,正好看到他窄瘦的腰,猜他应当是饿了,可是她也才咬了一口,也还饿着。
雾玥本想装不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是不是饿了?”
羽睫轻轻扇动,单纯的将心里所想全摆在了脸上——显然是想听他说不是。
谢鹜行并不稀罕这馒头,却也不想她如意。
他来此,本就是为看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好给这恶心透了的日子添些意思。
谢鹜行启唇,“是。”
这还是雾玥听他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和他的人一样淡的像阵风。
眼眸轻转去看他的脸,苍白虚弱,那些太监都敢这么狠的欺负他,把他打成重伤,肯定也不给他吃东西。
雾玥狠不下心再装听不懂,想了想低头去掰馒头,可是嘴里没忍住嘀咕出声,“我也只有这么点了。”
又轻又温吞的嗓音,仿佛是天大的委屈,说完,手却递到了谢鹜行面前。
既然决定了要给,雾玥也就不再迟疑,她拉起谢鹜行垂在身侧的手,把馒头塞进他掌中。
手被柔软纤细的指握住,未等谢鹜行做出反应,她已经把手收回,只在他手背上留下软腻,似羽毛刮过的触感。
“快些吃吧。”雾玥朝他抬抬下巴。
自己低头咬了口手里的馒头,小口小口的慢慢嚼。
谢鹜行看着手中的馒头,沉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只慢慢将馒头放到唇边,张开嘴咬了一口。
又硬又干。
上头唯一有的一点温度,是被少女一直在捧手里,所留下的掌心的温度。
他又接着咬了一口。
雾玥弯了弯眼睛,莫名生出了一股自豪感,她也算救下了这小太监一命。
要不是自己昨夜给他的那半个馒头,指定都熬不过,这会儿也亏得她,他才不用饿肚子。
雾玥心里喜滋滋的,可转眼瞧见小太监嘴角那泛着淤青的破口,眉心又蹙了起来。
虽说这次帮了他,可他回去还是会继续被欺负,饿肚子。
雾玥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她该管的了。
可他低头安安静静吃馒头的样子,瞧着真的好可怜。
雾玥揪起细指,苦恼不已。
若是一开始没有撞见他被殴打,自己肯定不会多管闲事,可这会儿管都管了……
雾玥目光闪了闪,兴许,自己能把他养好呢,应该也不难,不过就是给他点东西吃。
她脱口道:“往后我把吃的都分你一半好了。”
往后?一半?
谢鹜行低下眼睛看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困惑,仿佛没听懂她的话。
风吹着她的裙裾,轻轻漾晃,隐约可见裙下玲珑的绣鞋,足尖调皮地踢动。
反正她吃得也不多,分一半应当也不打紧,就是不能让嬷嬷发现了……
雾玥一边想着,自顾自的说:“以后每日过了晌午,你就在这里等我。”
丹霞自飞檐洒进廊下,拂去谢鹜行覆在雾玥身上的阴影,肌肤在阳光下近乎剔透,一双清灵蕴水的眸子被耀的眨了眨,粉唇轻轻翕动,说得认真。
谢鹜行听懂了,她说要分自己一半,方才不是还舍不得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大方了。
就只有一个馒头,她也要分他?
到底是单纯还是蠢。
谢鹜行若有所思,就像明明昨夜还哭哭啼啼的要他死远一点,转眼又为他还活着而欣喜。
雾玥看到一行怀抱着笸箩的宫女自石径那头走来,知道嬷嬷也快回来了,来不及等谢鹜行回答,着急就要回去。
她拢着裙跑出游廊,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再次说:“明日别忘了来呀。”
夕照透过她奔走扬起的裙裾,流光也再次飞舞了起来。
谢鹜行不见情绪的注视,没有作声,只把手中没有吃完的馒头吃下,转身离开。
“素兰。”
另一头,兰嬷嬷独自朝着长寒宫走,听见有人唤自己,转过身往回看,来人是在西六宫当差的内侍监富顺。
待人到面前,兰嬷嬷朝他点点头,“富顺公公。”
富顺也颔首作示意。
“公公寻我有事?”兰嬷嬷问。
“哦。”富顺从袖中摸索出一个钱袋,“你之前不是让我帮着把绣品拿出宫去卖,这是卖得的钱。”
兰嬷嬷接过钱袋打开看了看,惊诧道:“这么多?”
富顺笑了笑,“你绣工好,所以卖的价也好。”
兰嬷嬷捏紧钱袋,垂眸感激的朝富顺道谢,“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富顺摆摆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兰嬷嬷叫住他,从钱袋里拿了一角碎银两给他,“还想麻烦你替我带件东西。”
富顺一口应下,“要带什么?”
“簪子,你看着挑,要成色好些的。”
富顺难免奇怪,兰嬷嬷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了,怎么想到要添首饰了。
兰嬷嬷笑着解释,“是给公主准备的,过些时日就到公主及笄的日子了。”
富顺恍然,“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拿着手里的碎银子,富顺心有不忍地叹气,怎么说也是公主,日子过得却连个宫女也不如。
他朝不远处的长寒宫望了眼,思来想去,斟酌着开口说:“马上宫里要设宴,嬷嬷若是答应,我可以想法子让公主在圣上面前露露脸,兴许皇上惦起。”
“不早了。”兰嬷嬷打断他,“公公快回去吧。”
看兰嬷嬷态度坚决,富顺也只能作罢。
富顺离开后,兰嬷嬷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回过神快步回了宫中。
雾玥正在庭中晒衣的架子下忙活,怀里抱着高高的一摞被褥、衣物,都快把自己的脸给遮没了。
兰嬷嬷连忙放下东西,挽了袖子上前,“公主怎么做这些,快都给我。”
接过沉甸甸的大捧衣物,雾玥红扑扑的小脸才算露了出来,她呼出口气,又揉揉发酸的手臂,“嬷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