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屋子不大,除了张方桌,几把小凳,就角落里搁了张竹床,靠窗的地方烧了一盆炭,屋子里暖暖和和的。

难怪记忆中,她家阿爷轮到守漏壶那段日子,天天都是哼着小曲儿归家。

和打更巡逻对比,这守漏壶简直是天大的美差啊!

……

“瞎说什么呢。”周生财从后头走出来,手中还拎着木桶,“我哪里敢睡,得守着漏壶呢。”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剜赵刀。

赵刀:“嘿嘿,偶尔睡睡不打紧,盯着漏壶中的水别冻上就成,不过,你就算没睡,也比我们在外头走街吹风来得舒坦,是吧,顾昭。”

周生财朝顾昭看去。

顾昭不应赵刀的话。

她和赵刀不一样,赵刀和周生财两人熟稔,自然啥话都能说。

她一个后进的后辈,年龄还小,说话还是恭敬谨慎一些才妥当。

信不信她要是应和了,回头人家闲聊时该说顾春来家的孙子吃不得苦,才打更一夜,就嫌弃抱怨天冷了。

顾昭腼腆的笑了笑,“周伯。”

“嗯。”有不熟悉的晚辈在,周生财也不好和赵刀多拌嘴。

他约莫五十来岁,是个老更夫了,性子有些慢热,沉默的应了一声后,半晌又憋出一句。

“咳!炉里温了热水,还煨了两根番薯,都是自家种的,要是饿了,就自己拿去吃,别客气。”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谢谢周伯。”

顾昭没有动番薯,不过这热水她是喝的差不多了,想了想,顾昭往自己的水囊里又添上一些。

她环顾了四周一眼。

只见赵刀拖过板凳,大刀阔斧的坐下歇脚,瞄了瞄周生财,趁着他不备,偷喝了两口桌上的黄酒,“香!”

闻言,周生财瞪了一眼过去,随即继续忙活手中的事。

顾昭偷笑。

赵叔这是偷吃还告诉主人家啊!

……

周生财拎起木桶,将里头的热水倒进漏壶最上头的铜壶。

漏壶总共有四个铜壶,由上往下分别为夜天池、日天池、平壶,万分壶。

清水潺潺的从夜天池流下,最后落入搁在地上名为水海的铜壶中。

水海中,一个抱箭的铜人立着,它手中的箭杆随着水上下沉浮。

箭杆约莫三尺,上头划了96条横线,每一条便是一刻钟。

而当下的时辰,就是铜人手握箭杆的位置。

……

赵刀招呼顾昭,“去瞧瞧四更天了没。”

“哎!”顾昭应下,朝抱箭铜人的握手处看去,开口道,“还差一刻钟。”

“这么快?那咱们得先走了。”赵刀收回搁在炭盆上烤火的手,不舍的开口。

这手还没暖过来,人便又要走了,讨生活难哦。

赵刀在心里喟叹了下,随即打起精神,撑撑了膝盖,勉力站了起来。

“老周,走了,一会儿再来啊。”

周生财摆手,“快走快走。”

再不走,他的好酒都要被偷喝光喽!

顾昭冲周生财点了点头,跟着赵刀走出钟鼓楼。

......

翠竹街上。

“梆......梆梆梆!”

“半夜四更,寒潮来临,关门闭窗。”

顾昭记着顾春来说过的,四更天的梆子是一慢三快,有条不紊的敲着铜锣。

夜很静,低沉的锣声被传得很远。

赵刀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不错不错,声音响亮宏厚,中气十足,是吃这碗饭的料!”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她丹田中可是有炁的,这声音能不响亮嘛!

……

两人一起往前,在经过一处屋舍时,赵刀指着那突然亮起烛火的屋子,对顾昭开口道。

“瞧见没,这是咱们这里做豆腐出了名的好吃,豆腐娘,姚水娘的屋舍。”

豆腐娘?

顾昭顺着赵刀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赵刀说的豆腐娘,和送她一箬壳摊老豆腐的婶子,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赵刀意外:“怎么,你也认得她?”

顾昭点了点头,“有过两面之缘,她家豆腐好吃,还养了一条特别威风的大黑狗。”

不过,说起威风的大黑狗,今儿夜里倒是没有再听到犬吠。

顾昭想了想,那日大黑狗吠的是自己手中的鬼炁,眼下鬼炁被她炼化许多,想来余下的数量不大,大黑狗的鼻子没有嗅到,没有大吠也是正常。

她将脑中的杂思甩出,专心敲了敲梆子报时。

赵刀应和:“她家豆腐好吃是好吃,但她这人不行。”

顾昭侧头看去。

赵刀的嘴皮上下一掀,吐出三个字,“忒小气!”

顾昭意外:“啊?这话怎么说?”

“我是半点没看出来,前几日赶集,我去她摊子上买豆腐,姚婶子还送了我一摊老豆腐呢。”

“哦?”赵刀诧异了,“是边角料吧。”

“不是。”顾昭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纠正道。

“两块,足足的两块!拿回去后,阿奶做了香煎老豆腐,出锅前撒上一些葱花,那滋味别提有多香了!”

“姚婶子家的豆腐新鲜嫩滑,阿奶都说她客气了。”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喽!”赵刀悻悻,“我看啊,十有八九是那婆娘瞧咱们昭儿生得好。”

“昭儿啊,答应赵叔,咱们男娃娃得离这些奇怪的婶子远一些。”

他觑了一眼顾昭,加重语气,“尤其是昭儿这样俊俏的男娃娃。”

“叔,说什么呢!”顾昭哈哈笑了起来。

……

长夜漫漫,寒风迎面吹拂而来,要是不闲聊些什么分散下心神,赵刀觉得日子难熬。

这时,他忽然间觉得和顾家的这个侄儿搭档也不错。

起码人新鲜。

他和顾春来都说腻了!

顾春来也听腻了他说话,哪里像顾昭。

赵刀瞧了一眼顾昭,只见他打着灯笼,抬脚往前走,神情一派认真的听自己说话。

赵刀心里满足了。

当下,赵刀便和顾昭说起了他和豆腐娘的恩怨。

原来,姚水娘是卖豆腐的,这豆腐鲜嫩,半点禁不住放,必须得每日现做才新鲜可口。

为了赶上市集,姚水娘一般四更天便得起来推磨磨豆子。

赵刀抱怨:“她嘛,想要我们日日准时在她家门口敲这四更天的梆子,却又不肯花几个铜板。”

“是,我也知道她磨豆子讨生活不容易,但她没给铜板,捎两块豆腐给我也成啊,礼尚往来嘛!”

“忒小气!”赵刀重重哼了一声。

“平常就算了,我和你阿爷想着她做活不容易,四更天都尽量先走翠竹街,偶尔几次有人托到我们这,别人出了黄橙橙的铜板,我自然先紧着旁人来。”

“上两次因为这样,她还不痛快了,说我们耽误她做活,往日里添头的碎豆腐也不给我家放了。”

“她家养的那条大狗也贼精,许是瞧见自家主人瞧我们不痛快,我打那儿走过,好家伙,差点跳出来咬我了。”

顾昭听着赵刀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心里只想偷笑。

原来,这就是捞油水引发的血案啊。

赵刀缓了缓气息:“顾昭,你说她是不是忒小气?”

顾昭连忙肃容:“是是,必须是!”

“不过,赵叔是个爽快人,咱们就不和姚婶子计较了。”

都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姚水娘每日公鸡未叫便起来磨豆子,她小气一些,顾昭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赵刀:“是啊,她那相公是个酒鬼,半点不着家,她也不容易,唉。”

不过,这世上又有谁容易了?

讨生活都是难的。

一时间,顾昭和赵刀都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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