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个人影一闪而过.但是.史进明锐的眼神还是毫无遗漏地看在了眼里.那种谈笑的身影落在史进的心里.让史进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可是.史进怎么都想不起來.这个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究竟是谁.为什么这般的眼熟.或者说.只是看错了.才产生了似是而非的错觉.
史进往那边再看一眼时.那个身影早就混迹人海.沒了踪影.史进索性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一迈步进了身边的一个茶馆里來.要了杯茶便在靠边的一张小桌上坐了.
“草大帅那边似乎开始搭台子了……”
一个微乎其微的耳语.混合着茶馆的混杂一并传入了史进敏锐的耳朵.史进听得懂这江湖道上的黑话.但是.虽然听得心里吃惊.史进为了不让引起旁人的注意.却只是慢慢地侧过了头.用余光朝着身侧那边声音所來的方向瞄了一眼.
方才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白髯的老者.枯瘦的脸颊上面是一双深邃的灰色眸子.此刻的老者正拿起一小杯茶來送到嘴边轻轻的呷了一口.而坐在他两边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长的风流潇洒.女的长的颇有姿色.此刻都低着头.很是规矩地看着各自手里的茶.显然.老者方才的话不是对他两说的.而是坐在对面的那个汉子.
这汉子史进瞧不到脸面.只能看道一个很是魁梧的背影.想必这人功夫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时.坐在桌子侧边的一个矮个男人.将身子往桌子中央一探.压低声音说道:“先别说那个.老莫.你这消息又是从哪里來的.”
“赔钱货.就数你事多.莫先生好歹有个消息.先说來听听也好嘛.”这是坐在那矮个男人身边的一个长着高挺的鼻梁的汉子说的.
那矮个男人显然是不太欢喜别人这么称呼他.将那两撇淡淡的眉头一皱.便狠了身边那汉子一眼.也沒有丝毫示弱地道:“呆子.你懂个屁.风來的不对.听了又有个屁用.”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要将这杠越抬越高了.起初的那个老者也不管他们.顾自对那对面的壮实汉子道:“风从牙缝吹出來.怎么.还有疑问么.”
史进在一旁听得仔细.这“风”在**上就是“消息”一类的意思.而那“牙缝”便是暗指“衙门”.这么一代换.黑话里的意思就一览无余了.
这消息來得正经.那些人顿时都沒了纷争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听那老人继续说到:“草大帅的丧事就要办了.现在各地青衣都接了密令.正在收拾牛毛.估计一两天风就会刮过來了.等着看吧.”(江湖黑话注释:丧与生相对.故而“丧事”指生辰.宋朝的官员.宋初规定三品以上用紫色.五品以上用朱色.七品以上绿色.九品以上青色.宋神宗时.改为四品以上紫色.六品以上绯色.九品以上绿色.故而用“青衣”來代表“各地官员”.因为宋朝课税捐款的名目极多.渐渐地便有了用“牛毛”來指代收敛的“民脂民膏”)
“那这儿台子上的青衣要唱两句了.”那壮实的汉子似乎心里有了什么主意.
“可不是么.一两天就拌上要唱几句了.大戏送上面.小戏自己品.咱们只要在戏台后看准了那贡献的大戏.就不怕追不到风.”(黑话:这一两天那县太爷就会巧立名目课税捐款.将收掠的大把银子上交上面交差.自己也会留下一小部分.咱们只要混迹在暗处看住了那上交的财务.就不怕到时候.沒有这笔银子去向的消息)
“我还是那句话:多大的饭量.用多大的碗.”那个白髯老者样子很是淡定地说道:“倒不如就捧那大戏的场.赚了这一票.也够诸位叫好了.”
那矮个男人鼻头冷哼了一下.立刻便将那老者的话反驳了道:“老不死.你都是两只脚入土的人了.攒个棺木钱就够地下用的了.可是.老子还正当风华年少.老婆本都指望在这里头了.”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典型就是贪心不足的样子.
这矮个男人刚说完.他身边的那个鼻梁高挺的汉子又讥讽他道:“赔钱货.你这头上的毛都落得差不多了.还风华年少.也不知你这铮明瓦亮的脑门里有沒有廉耻这两个字.再说了.算命瞎都说了.你就是沒老婆的命.还天天扯着一副斗败公鸡的嗓子到处……”
不等那汉子说完.这被叫做“赔钱货”的矮个男人就腾地一下跳起來.踩在了长凳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怒相看着此刻矮他一截的男人.气恼地道:“呆子.你别得意.你说老子沒老婆.那老子就娶一个给你瞧.要是老子娶不着.就來分你的.”
那“呆子”看着赔钱货被气的手舞足蹈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特别是赔钱货赌气说的要娶一个给他瞧.更是让他像听了一个无比搞笑的笑话一样.可是.笑过一霎.他再慢慢一计较赔钱货说的话.这才反应过來.心里一恼.便指着赔钱货.威胁道:“赔钱货.你说什么.他妈说话得过脑子.”
“我就不过了.怎么着.”赔钱货看样也是赌上了气.
呆子也不气恼了.反倒是笑笑.道:“能怎么着.让你乖乖跪在我面前.可一个梆梆响的头.”
“别以为老子打不过你.今儿个.咱就比划比划.”赔钱货是认真了.当下站在长凳上将气下沉.稳稳地扎在了凳面上.
那坐在老者对面的壮实汉子一看两人就要掐起來了.还不及出言阻拦.只见那呆子就已经站起了身來.
轰隆.之后便紧接着就是“咣当”的一声响.
白髯老者凝眸细瞧.只见那呆子站在原地乐的捧腹大笑.而赔钱货却是骂骂咧咧地从桌下爬了起來.原來.在那呆子站起的一霎间.长凳两边的平衡被打破.将那赔钱货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闪了下去.而又因为这人稳扎下盘.顺势踩翻了长凳.当头就是一下.这可好.赔钱货不但折了跟头.还让呆子好好的戏耍了一把.这下脸面顿时红了大片.看样子是真的毛了.
“好了.众目睽睽.成何体统.”那壮实的汉子在这个时候发了话.赔钱货和呆子便顿时沒了脾气.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重新乖乖坐了下來.
史进心里将他们的话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中.从这番攀谈里.史进也略略猜的出.这是一伙对生辰纲有兴趣的人.看來.刘唐说的话果然不假.这江湖上对生辰纲眼红的人为数当真不少.就在史进还想再仔细听下去.希望能收获一些更有价值的消息时.那个白髯老者突然來了警觉.颇带提醒意味地低沉着说:“狗來了.”便站了起來.也不顾别人的脸色直接扯着拐杖便走.
白髯老人一走.他身边的两个小年轻也就跟着一左一右扶着老者紧紧跟了出來.当下.那一伙人便各自端起茶水來.胡天海地地谈起别的來.
史进朝那门外一望.只见两个官爷打扮的汉子一脸牛哄哄的样子.跨进门來.
“店家.來两杯上等龙井.”其中一个官爷在茶馆的当堂大刺刺地坐了下來.史进一看.不由地多对那人打量了两眼.两人都是虎背熊腰.迎着史进方向坐着的一个.有一对极炯亮的眼睛.上面两撇英雄眉.说起话來眉飞色舞.而坐在他对边的那个.史进却看不着.但是.光瞧着两人这身穿束也看得出.这两人不是普通的官兵.想必也是都头之流的官.
但是.官大官小倒是其次.真正引起了史进的注意.并不在于此.而是他们所坐的地方.在茶馆里.都有一个不撑规矩的规矩.那就是不论大小茶馆.在其大堂中间会有摆上一条桌子.两支条凳.这儿你往往瞧着就是茶馆里坐满了.也不会有人擅自敢往那里凑.为什么.就是因为这张桌子叫码头.只有这茶馆所属的地盘头头可以坐的起.就算是官差.也不过是披了官袍的小吏.沒有够硬的背景.哪里來捋地头蛇的胡须.
现在.这里要是坐上一俩个江湖中人.史进也好心里有底.可是.偏偏却坐上两个官差來.看他们那一副受之坦然的模样.而周围茶客也都是处之不惊.想必是坐的顺理成章.也坐的安心稳当.只是.向來官员最忌讳掺和江湖之事.可是像现在这样的.史进当真是头一遭见.
史进用余光悄悄瞄着两人.只见这两个将头靠近在一起.秘密在商量着什么.史进屏住了呼吸.却因为中间的间隔太远.茶馆的嘈杂已经将那两人的密探所吞噬.史进不敢长时间地去看那官爷的口型.但是.间歇地两眼之中.从那口型里却看得出有“晁盖”这两个字.史进心里不由地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