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辰也不早了.
阎婆惜眼看着夜渐入深.可是.宋江和他这俊兄弟却沒有半点疲倦之意.而她心里又打起另一番算盘來.于是故意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假装意识到失礼.赶紧抬起玉手将那朱唇遮住.两眼满是歉意的柔笑地瞧了宋江一眼.
宋江见状看看史进颇有些抱歉的难堪神色.而史进也是个明眼人.女主人都打了哈欠.时辰这般晚了.如何还好叨扰.于是便最后与宋江吃了杯酒.说道:“在下前來.已是打扰.实在惶恐的紧.兄弟我先告退.哥哥也早早歇了吧.等了明日.我有‘要事’再寻哥哥相帮.”
宋江听了.晓得史进是要与他金银相赠.只是碍于阎婆惜在这里.不便明说罢了.宋江于这金银之事倒不在意.只是.他心里想着这衙门上头刚刚下了公文.要军民处处都加强防范.而眼下正是风尖浪口的时候.史进这般特殊的人物只身留在郓城县.四下里都是衙门的眼线.这如何让宋江放心的下.只是.这里的客舍也鱼龙混杂.如有不慎那简直是身处虎穴一般.说不得何时便惹上杀身之祸來.
宋江放心不下.而他这一犹豫.就尽数落在了阎婆惜的眼里.阎婆惜晓得这宋江心里一定是在思虑这兄弟的去留安顿.于是便接了史进的话说道:“既然有要事相商.何不在多留一会.奴家且先失陪.你们自说无妨.”阎婆惜这一句话并不厉害.厉害的是在她说完这一句之后.媚眼如丝地瞧了宋江一眼.这一眼看的宋江心里又是一暖.仿佛数九寒天吹进來的一股春风.
宋江听阎婆惜这话都说道这里了.再加上心里爱意欢喜.于是便也不好就此送了史进出去.惹得担心.于是也顺着阎婆惜的话头道:“说得不错.那你先去路上歇息.我陪兄弟坐坐便去.”宋江起身目送阎婆惜离去.瞧着阎婆惜对他态度不似往昔那般冷酷.心里多有欢愉.当下看着史进害怕叨扰要执意告退.赶紧上前拉住.宋江近到身侧.低声道:“贤弟.且听我一言.这郓城县以不同往昔.上面官府下了一道批文.处处都查的紧.你孤身一人能往哪里落脚.稍有差池.你叫哥哥.如何不痛心.贤弟你若不嫌弃.可在这里歇了.有什么事來.明日再做商量.”
史进听了.赶紧摆手道:“小弟留下实在不合适.哥哥莫要担心.城外破庙哪里都有咱安身之处.”
宋江听了大摇其头.道:“不可.不可.你若这般说了.那越发不肯放你走了.”
就在这时候.阎婆从后面出來.慢悠悠地道:“三郎.院后还有一间屋舍.你若留客.老身这就去收拾出來.”
宋江听了大喜.当即便应了道:“这是我多年的兄弟.如何肯放他去.还劳您收拾妥当.”
“这如何使得……”史进还沒有说完.宋江便挽住了史进的手道:“哥哥做事自有道理.你休要固执.”
阎婆笑了便顾自去了.临走之时.偷眼也瞧了瞧史进.心道:果然是个绝美之人.怪不得婆媳看着七魂丢了六魄.知女莫如母.阎婆当下自然知道方才女儿为何要她下來这般说辞.她也略略猜到了女儿心里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阎婆走了.这偏厅里头就剩下了史进宋江两人.宋江引了史进來正堂里吃茶.史进当下把桌上的包袱打开.要取那金子出來.
宋江看了晓得他要作甚.慌忙上前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八个弟兄初到山寨.百废俱兴.处处都要置办.正是需要金银的时候.宋江家中颇有些财产.还不差这些.今日并非是宋江见外.方才已经拿了一条在我包里.情理都在这里了.朱仝、雷横那边也有颇丰家私.不用送去.我自与他说知.领了人情便了.贤弟.这些金银快快放了.”
史进道:“这如何使得.哥哥大恩.无可报答.手头也就是这金银还宽松些.故而我才亲自要走这一遭前來.山寨自有山寨的取财之道.哥哥无需担心.”
宋江摇摇头依然不肯收.但是身子却靠近了史进说道:“你们不是盘算着在梁山避过了风头便往你那华阴县去么.招兵买马.少不了这个.你先收起來用着便是.不必來考虑我等.我们效力那是应当的.今后遇到什么麻烦.只要贤弟一句话.我宋江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效劳.”
史进听了宋江这话里有话.当下心里感恩不浅.连忙说道:“哥哥言重了.自是哥哥有用的着处,便说一声就是了.”
宋江笑了.拍了下史进的肩头说道:“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贤弟你瞧得起我宋江.我们何不结为异性兄弟.”
史进方才听了宋江评点世间种种病态.很有独到之处.两人指点江山很是情投意合.这时候宋江既然提了出來.史进也沒有再去多想便欣然同意.
宋江听了心里大喜.可是.四下里一看.却又有些犯难.这结拜兄弟的祭礼等项眼下却是一样也沒有现成的.就在宋江有些犯难的时候.史进宽心道:“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间.何必有那般繁杂礼数.你我同心天地可鉴.那些种种皆可从简.”
宋江听了.当下握紧了史进的手.说道:“果然不愧是……”史进的名字在这里比较敏感.宋江说道嘴边顿了一下.沒有说出來.只是接着感慨道:“今生遇到贤弟.是我哥哥平生最大的快事.”说着两人便到了后院里來.
挪了一张桌子.捡了家里现有的一些祭礼供了.两人焚香结拜说誓道:“念宋江、史进.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苍天.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宋江年长.史进年幼.依此排了辈分.
两人就此结拜了兄弟.而恰逢阎婆也将偏房收拾了出來.于是史进回正堂去取了包袱和腰刀.与宋江一同來到了后院里的偏房里.
两人在偏房里坐定了.史进又将那一包金子取出來.说道:“大哥.虽然你这般说.可是.这些金银我既然带來了.就决然沒有再带回去的道理.哥哥你就莫要在推辞了.”
宋江依旧将这包金银放在了史进的行囊里.说道:“哥哥当真不缺.权且先放在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再來取吧.”
史进见宋江执意不肯收下.当下便说道:“既然哥哥不肯.那兄弟也就不再固执了.只是.贤弟此番出來还有要事要办.这般金银带在身上实在不便.不若先放在哥哥这里.到时候.免不了需要哥哥上下使钱的地方.”
宋江听到这里.道:“贤弟.莫非.你是说要搭救白胜.”
“不错.”史进压低声音说道:“白胜曾经帮我们了这般大忙.如今他陷在牢里.如何有弃之不管的道理.就是劫狱也要救了他出來.”
“啊呀.”宋江听得大惊.赶忙上來轻轻掩住了史进的嘴.道:“说不得.说不得.这般要命的念头.千万动不得.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倒不怕.我只怕掉了脑袋也救不出他來.”
“那我明日往青州走一朝.给你打探打探消息.你就住在我这里.莫要到处走动.外面查得紧.稍有差池.得不偿失.”
“那就有劳哥哥走一遭了.”史进说道.
“白胜被押在青州大牢里头.还好在那我有些耳目.快马两日便可回來.”
“既然这般.我扮作做公的与哥哥同去便是.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办起事來.也利索的紧.”史进说道.
宋江想想.道:“也好.那我明日去衙门里弄套官差的行头來与你穿了.我们明日便动身是了.”
“好.”
这事商量到此也算是有了个结果.当下时辰已经不早.宋江便说道:“明日要走.今日你且早早歇了.”于是.宋江便退出了后院的偏房來.
今日与史进结为兄弟.而又重新得了阎婆惜的欢心.如何不算是双喜临门.此刻的宋江只觉得这脚下步步生风.全身都轻飘飘像是可以顺着这倾泻下來的月光飞往九天之上.宋江欣喜于色地不禁吹起了曲來.一面轻车熟路直往阎婆惜所在的楼阁上去.
阎婆惜与宋江的屋子本是一间六椽楼屋.前半间放了一副春台凳椅.后半间铺着卧房.贴着里面的墙面安置了一张三面棱花的大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下面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对面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凳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图.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宋江來到楼上.房门依旧像是之前那般紧闭.宋江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里面不冷不热地传來一声:“不会自己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