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清风山兵临城下(肆)

酒保看着那人火爆脾气.当下便有些怯了.可是.这么多人在酒肆里满满当当的站着.也实在是让他有些为难.当下陪个不是.小心继续说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客官莫急.就行行好.我给您送一壶酒成不成.”

那汉子听了缓缓地将脖子扭过來看着那酒保.两双眼眸瞪得老大.喝道:“你这厮说什么.送老爷一壶酒.哼.老子就值一壶酒嘛.一壶酒就想打发了老子.不还.你休要來扰了我的酒兴.”

燕顺在一旁听了.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当下哪里还忍耐得住.猛地一拍桌子.便朝着那汉子的背影喝骂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耍什么大牌.吓唬他.倒是來老子面前呵斥一下.”

那汉子听了.冷笑而來一下.并沒有动.就在众人以为这汉子也就是嘴上厉害沒什么本事來叫板的时候.突然间那厮便跳将起來.提了短棒在手里.一个起落便闪身到了燕顺的侧旁.这身手快的着实将燕顺惊了一惊.只听得那汉子应声叫骂道:“到你面前來呵斥一下.老子來了.你能怎地.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跪三个人.其余的都把來做脚底下的泥.踩个稀烂.”

燕顺在众人目光之下.当下心里便焦躁起來.唰地将朴刀抽出鞘來.而站在酒肆里的那十几个近卫看着场面不能对路.当下也警觉地将朴刀唰唰唰地抽出來.排开一圈围在那汉子的外围.燕顺正待要去打的时候.宋江却笑着站起來.一把将燕顺的手抓住.燕顺下不得手.那眼一瞧宋江.只见宋江一副和蔼亲近的模样.喝令道:“都将刀收了.自寻案头坐了吃酒.”

那人瞧见.不禁冷哼了一声.沒有说话.

燕顺看在眼里好生不爽.可是.宋江抓着他的手.沒办法.还得依了宋江的意思.极不情愿地将刀收起來.重重地坐在位子上.将头撇到一边.不去瞧那厮.

而宋江却换上那副经典的笑容.和蔼可亲地看着那汉子说道:“且都不要闹.这为兄台.我看你出语不俗.想必也是江湖中人.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跪得哪三个人.”

那汉听了.将头颅往上昂了三分.说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

宋江不怒.笑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

那汉道:“这第一个人.我说出來吓死你.便是那华阴县九纹龙史进.当下在华州做的风生水起的将帅奇才.”

宋江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嫉妒的不悦.不过宋江城府极深.脸上不见一丝显露.耐着性子说道:“这第二位是哪位好汉.”

那汉子看着面前这又黑又矮之人听闻了史进的名字.竟然沒有一丝吃惊的神色出现在那张和蔼亲近的脸上.那汉子沒有去应宋江的话.而是转而问道:“哼.你沒听说过史进.”

宋江沒有开口.燕顺坐在一旁.虽然脸撇向一边.但是却冷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道:“听说过.呵.笑话.我们家爷还救过史进的命.”

“此话当真.”那汉子口气突然变得有些客气.很是认真地问道:“阁下是.”

宋江笑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且先说说这第二位是哪位好汉.”

“哦.”那汉子说道:“这第二位便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子孙.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

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愿闻这第三人的尊名.”

那汉子说道:“这一个便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

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这时候脸也扭了过來.满是得意的神色.

那汉子说道:“就是这三人.只除了他们.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敬他.”

宋江笑笑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三个人來.恰好我却都认得.只是不知.你在哪里与他三个相会过.”

那汉道:“你既认得他们.我也不是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而在几个月前在华阴县也与史进大哥有过一面之缘.本可以跟随他鞍前马后.可是.我还有私仇未了.只得不告而别……而这第三个.只是神交.却无缘相见.不过.眼下却正要去寻宋公明.”

“哦.”宋江听了不禁有些好奇.问道:“谁教你寻他.”

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

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拉住那汉子的手.连忙请到身边坐了.说道:“真当是‘有缘千里來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便是黑三郎宋江.”

那汉仔细看了一看.不禁有些又惊又喜.当下便拜道:“天幸使然让小弟在此得遇哥哥.险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

宋江唤店家再取酒碗來.放在那汉子面前.亲自筛了酒.问道:“愿闻兄弟姓名.”

那汉一改方才的脾气.恭敬地说道:“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后來……唉不提也罢.”石勇说道这里.顿了一下说道:“小人多听得往來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路过郓城县时曾去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哥哥为事出外.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來.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來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來’.”

宋江见石勇这般说了.心中疑惑.当下便赶紧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

石勇如实禀报说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离开了.不曾得见太公.”

宋江听了.心里已有些不祥的预兆.但是.却也慌不得.这气场还是要把持得下去.当下便把上梁山泊等事都对石勇说了.

石勇听了.喜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哥大名.縌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还望哥哥携带.”

宋江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來和燕顺相见.”

石勇看了方才和自己叫板的那汉子.便举起酒杯來说道:“方才多有得罪.望哥哥海涵.小弟我先干为敬.”说着便举起酒碗來.喝了个底朝天.

燕顺也笑笑.将方才的争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也赔了不是.回敬了酒水.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里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

宋江接來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沒“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做丧在家.专等哥哥來家迁葬.千万千万.一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

宋江读罢.叫一声苦.便握着拳头猛地往自己胸脯上捶将起來.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当下痛苦难当.起了身來将头就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

燕顺、石勇见了很是诧异.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赶紧上前來一把抱住.宋江挣扎起來.只是要寻死一般.不需多久便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醒.

燕顺、石勇两个抱在臂弯里苦苦劝道:“哥哥.节哀顺变呐.”

宋江沒有接话.只是哆嗦着嘴唇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哥哥心里现在只有这个老父记挂着.如今却已殁了.我这逆子.只有星夜赶归去.教兄弟们自上山罢.”

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天下无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也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如何肯收留我们.到时候.我们这般多兄弟.又往哪里去.”

“我此刻心里只有亡父.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三七二十一.为兄我都管不了了.”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万万使不得.我只写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你们就带了石勇.一发入伙.等了后队上來.与他们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连夜自赶回家.”

燕顺道:“大哥.你既然这般说了.那我就随你一同去.不多带.也要随个十七八个.万一路上遇上事时.也好有个抵挡.”

石勇点头说道:“燕顺兄弟说得对.我也随大哥先去.”

宋江执意不许.而燕顺、石勇哪里留得住.

宋江当下便问酒保借笔砚.对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写完了信.封皮也來不及粘了.就一并胡乱交与燕顺收了.脱了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此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就走.

燕顺看着宋江匆匆要走.当下赶紧说道:“哥哥要走.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來了.相见一面.再去也未迟.”

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覆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此刻的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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