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行者道:“不急不急.我送哥哥一程.便再折回來往梁山去.”
宋江笑着说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在那里入伙之后.少戒酒性.”说到这里.宋江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神色爬上了脸面上來.
武松瞧见了.问道:“哥哥.若有什么话说.只管开口便是.兄弟仔细听着便是.”
宋江等的就是武松这句话.当下便微微一笑抹去了脸面上装出來的犹豫.又顿了一顿这才开口.说道:“为兄心里实在对你放心不下.如果……我随口这么一说.如果说得不对.兄弟切莫往心里去.权当一笑.”
“哥哥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哪里有受不住的道理.”
宋江这话终究是要说得.只不过是客套一下.得了武松再三的表态.这才开口说道:“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得了朝廷招安.你一定得撺掇鲁智深、杨志等人投降.日后你们三人也好去边疆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只是.命途多蹇.入.入不得仕途.退.又退不出世俗.兄弟.你如此英雄.定然能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登高相见.”
武松听了.一时不明白宋江这话里的用意.只是听得宋江说到那一句“你如此英雄.定然能做得大事业”而这又和前面的“招安”扯上关系.实在并不和武松的意.武松这一路而來受尽了官家的气.特别是在孟州的这般遭遇.处处都是被那些掌权的官僚玩弄于鼓掌之中.受些苦头沒关系.可是.让人家当做二百五一样颠來倒去受欺凌.这口恶气.却让武松忍不下.由此也让武松更加有了一种念头.想要干一番事业凌驾于那些狗官之上.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再也不用受人牵制.他想怎么做便怎地做.最好连天王老子都不要來管他.而投奔史进.造反大业.却越來越合武松的心念.
当下武松便开口问道:“哥哥.你说的不错.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就该活出自己的本性.干出一番大事业來.我此番去了华州便是要一心跟了史进兄弟去做大事业.打下半壁江山來.留名千古.”
宋江听了惊得半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來.他故意表现出惊异惶恐的模样來给武松看.俄尔沒有言语.只是微微低下头來.目光下垂.武松一时反应不來.不晓得宋江这是为何.只是细细看时.宋江眼里竟然含着一层薄薄的泪水.
“哥哥.你这是……”
“贤弟.为兄不信你当真这般想.若是.真的心存此念.日后必遭大祸.只恨我等兄弟再无期相会了……”说道这里.宋江抬抬衣襟抹抹眼泪.又泪汪汪地从脸颊上毫不遮掩地淌下來.
武松虽然有些心机.可是.却终究层次不深.加上宋江拉拢关系本事极强.这般做作哪里是武松看的出來.武松听宋江这般说了.心里不禁也是一惊.可是见宋江泪水纵横.武松再也沒得往别处想.只是赶紧请教道:“哥哥这是怎地……如何说这般丧气话.”
“不是为兄不愿与你说吉利话.我且问你一句.只可知道你此番去了.将要干的究竟是些什么事么.”宋江眼泪婆娑地认真看着武松问道.
武松想也不用想.脱口便说道:“哥哥莫要担心.我此番去了.便是跟随史进兄弟从华州起兵.他说往哪里打.我便带了兵马横扫哪里.”
“起兵……起兵你知不知道.这就是在谋反.这可是天诛地灭的罪啊.被抓住了.不只是要杀头.还要诛连九族啊.”宋江按着声音.却极力表现着这种低沉中特殊的爆发感.让武松有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武松果然愣了一下.这才唯唯地开口说道:“这个我自然之道.哥哥你也知道.我自小沒了爹娘.只有一个亲哥哥也被那嫂子害死了.眼下我孑然一身.沒有什么家室.更沒有什么沾亲带故的人.这心里也就是些舍命相交的兄弟了.杀头甚的兄弟我不怕.只要不再受那些官僚的鸟气.快活几日.也好极.”
“你这心里.就是想着造反这等险事.怎地不想招安归顺朝廷做个大将军.那时受万人拥戴.不一样快活.”
“兄弟听说.若是升官却不是哥哥说的那般容易.在边疆上一刀一枪的拼命.好吃却要落在那些在朝堂上依依呀呀发号施令人的手里.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功劳却少的可怜.若真是要发迹升官.不都是靠着金子银子.我武松哪里有那般多的银子來买官.”武松一五一十地说道.说道这里.见宋江不开口.便又接着说道:“即便是做了兵马督监.上面还不是一样有人管.一个不小心惹着了.他们那些货色.刀枪上不行.背后的伎俩却不少.那时候日子又沒得安宁.我这一路在孟州.便是受了那里狗官的算计.吃些苦头倒也算了.这一肚子的鸟气.我却忍不了.”
“这眼下的官场是有些乌烟瘴气.正是如此.我等有志之士.才该去搏个功名.将那些个狗官恶绅都挤下去.才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不过话说回來.这其中的道路是有些曲折.要想爬得高.就不得不先适应眼下的规矩.也只有这般的规矩.我们才有机会步步高升.等到你有了一定的地位.掌一方职权的时候.那你便可利用手里的权势铲除狗官.造福百姓.”宋江一时间性情起了.不觉间便将自己心里的意念也说道出來.
“我如何有那等肚量.忍气吞声不是兄弟我能做得了的.耍弄权势实在不如我手里的这两口戒刀來的痛快.”
“兄弟.我又要來说你两句.你生性刚强.可是.你攻城掠地.那是险百姓于水火.你每下一城.着百姓就要受多大苦.受多大罪.说不得.就在你肆意杀戮之时.便是百姓们家破人亡之人.你想想你的亡兄.你这般做了.他如何肯安得下心.”
武松摇摇头说道:“哥哥你多虑了.我武松虽然有时性起.肆意恩仇.却也不是个滥杀好戮之徒.我所做的.不过是打垮宋朝的兵马.与那百姓并无大碍.你不听说.在华州史进兄弟爱民如子.他所打下的华阴县.为何那般容易便安定巩固.就是因为那里的百姓拥护史兄弟.一城如此.打下天下也不就是这般.比起那腐朽的朝廷來.百姓更愿意接受咱兄弟的天下.”
宋江本想劝说武松离开史进.却不想.武松竟然这般坚定.一时间东拉西扯.竟也说的宋江目瞪口呐.宋江叹了口气.腔调里不再有激昂的声色.多了三分深沉.像是个老者临终最后的嘱托.宋江说道:“说句不该说得话.你对史进了解多少.”
武松不知道为何宋江突然问起这个.当下愣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早些时候便有耳闻.那日破庙里是第一番交手.史进兄弟身手了得.功夫俊俏.听说是原來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关门弟子.果然是了不得.只是.身负绝技.却过于自信.出招入步常常‘剑走偏锋’铤而走险.这般虽然威猛多了五成.可是.日后若是遇上高人或有闪失.”
宋江听到这里.便打住了武松的话头说道:“兄弟你这是说的拳脚上的.而为兄的意思是问.你可史进的性情人品可有了解.”
武松一听这里.便有了三分明白.知道宋江这意思.可不是简简单单在于发问.而是另有一层点拨.要武松小心的意思.可是.就是这层含义让武松揣度在心里.却越发有些不解起來.便直言直语地问道:“哥哥的意思是.史进这人……品行有问題”
宋江瞧见武松听明白了.便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若是说透了.反而不好.让武松心里有个芥蒂.埋下一颗钉子.日后总有发作的一天.而那时说不得就是要史进命的时候.于是.武松当下便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地说道:“这世道已变.江湖上也多是些小人毒蝎.贤弟你切切小心.若是说你不愿为朝廷出力.也不过是人各有志.说道底也都是为了黎民百姓.一样是殊途同归.可是.为兄最担心你的.便是你心无城府.恐怕被人所利用.成为人家的垫脚石.最后还落个惨淡收场.人生在世.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交一片心.你仔细记在心里.”
“哥哥的意思是说我要对史进……”
宋江听了.立刻打断了武松的话.欲擒故纵地微微摇摇头.才开口说道:“为兄只是教你如何再乱世安身立命.却沒别的意思.史进手下有些好汉.可多也是江湖之人.鱼龙混杂.并非各个都是忠良.史进现在端正.可是.若是日后做大.受了侧旁奸人的挑拨.那时候变了心性.你等却又怎生是好.你同那些江湖之人.若是合不來时.怎地又会少了明争暗斗.而那时.又如何不似那官场一般黑暗无光.”宋江说道这里.心知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堂而皇之地点拨给了武松.当下便撇开这话头.与武松也走到了酒店门口來.宋江说道:“走.咱们且不说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兄弟里面先喝几杯.再畅快一回.”
武行者听了.便和宋江进了酒店吃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