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已经在他的这座稍显寒酸的推官衙署内坐了三天,桌子上凌乱繁杂的账目看得他头大入斗,说是流水账都抬举这些东西,根本就是一通糊涂的烂账。
不知道他的上任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夯货,才让手下的司库文书如此糊弄,还是有意将账目记得乱七八糟以应付上峰的查检。
反正就连他这个后世的全能兵王也是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才将禹州厢兵营中各类军械物资、库存、经费给梳理出个大略。
至于那些细碎的烂账根本无法查清具体数字,好在数额不大,自己认下了也无关大局。
这种事情必须第一时间搞清楚,不然是很容易替上任背锅。
申时刚过,禹州厢兵大营巽字营和兑字营的两名指挥使董平、薛霸又来到了顾廷烨的面前。
两人满脸赔笑的说道;“大人,您已经来了三天,总得让营中的弟兄们表达一下心意不是?”
“末将已经在浔阳楼定下了上等酒宴,只等大人莅临赏光。”
看着他们一脸谄媚的模样,顾廷烨不由在心中暗叹,这个时代的武人果然怕这些文官怕到了骨子里,就他们这样的哪里担得起指挥使这三个字。
五日前,顾廷烨到了禹州,拿着吏部开具的官凭去了禹州知府张松那里报道。
在顾廷烨还未到时,张松便通过汴京城的关系得知这位新任的军事推官不但是官家钦点的探花郎,更是宁远侯府上的嫡子。
官家能让他以探花郎的身份出任禹州的军事推官,不想可知其中定然不简单。
因此在给顾廷烨接风的时候他并没有摆出上官那种高傲的姿态,反而将禹州城中的一众同僚介绍给了顾廷烨认识。
在这个酒局上,顾廷烨也见到了那位潜龙勿用的气运之子赵宗实,这位大宋未来的英宗陛下。
通过观察顾廷烨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赵宗实果然如史书上写的那样胆小怕事,即便是在酒席宴上都罕少说话,生怕落下一个勾结朋党的话柄。
不知道这位是深通《易经》乾卦初九之精髓,还真是如此谨小慎微的性格。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毕竟时间还长,他有信心会取得这位天命之子的认可。
自那日酒宴回来之后,禹州厢兵的两位指挥使便找到了顾廷烨,非要给新任的上官接风洗尘。
顾廷烨自然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一方面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官场小白,另一方面则是要保持住自己的高姿态。
作为一名上官,可以对下施恩,但那必须是在强势打击后的步骤,不然就会让下面的人以为你软弱好欺。
于是他上任的第一天便是检查厢兵的库房,查看历年所发生的来往账目,做足了一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姿态。
如此做的效果还是卓有成效的,眼前这两位在军营中威风凛凛的指挥使,面对顾廷烨时也变得更加的恭敬。
看他们那满是期待的眼神,顾廷烨笑着说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明日我准备与军中的弟兄们见上一面,实在不宜过度饮酒。”
“本官初来乍到,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大把,何必急于一时。”
顾廷烨的拒绝令两人患得患失,上官不接自己的招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能和上官打成一片的话,那以后自己如何捞钱?
不过顾廷烨的那句军中弟兄又让他们升起了些希望。
要知道如今的文官极其鄙视自己这些武人,不是称这些兵鲁子,就是说那些杀才,怎么会屈尊降贵的和自己这些臭当兵的称兄论弟。
他们也伺候过几位上官了,还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军中的那些厮杀汉呢。
想到这里,他们仿佛感受到了顾大人与其它那些上官的不同。
这是顾廷烨第二次走进厢兵的大营,与上次的直奔库房不同,他这次全面的将军营给转了一遍。
之前便想过这里一定好不了,可这次系统的转下来,这哪里是什么差劲,简直就差出了天际,与其说这里是大宋的军营,还不如说是个难民营更加贴切一些。
大宋初始,不知是哪位大聪明提出来的高招,将朝廷无法安置的灾民都编入厢兵序列。
这样一来既可以大大降低灾民叛乱的可能,又能减少贫民百姓服劳役的压力。
而且一人入军,便可将家里的老小带入军营之中,虽然国家不负责她们的生计,但终究是乱哄哄的不便管理。
结果到后来厢兵越来越多,甚至一度高达三百万人之多,集腋成裘之下,最终成为大宋朝廷尾大不掉的一个大包袱,令朝中的一众大相公都是徒呼奈何。
大营中杂乱一片,有妇女拎着水盆和脏衣服出入营门,有老汉在自家门前晒太阳捉虱子,甚至还有几个光屁股的顽童公然随地大小便。
看着那偶而可见的黄白之物,顾廷烨的头上便浮现出一片片的黑线。
如此场景看在顾廷烨的眼中,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更是对军营两字最大的侮辱,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军营,简直都能和三哥那里的贫民窟划上等号了。
顾廷烨越走脸越黑,而跟在他身边的董平、薛霸也是心中打鼓,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上官为何会如此神情。
与别处的厢兵大营相比,自己这里即便称不上优秀,但最起码也能得个中上的评语。
顾廷烨强忍着心中的火气站在检校台上,当他黑着脸看到下面那松松散散站着的七百来人的时候,心中的气就更加不打一处来。
按理来说大宋军制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营,巽字营和兑字营加在一起应该有千人才对。
不过这年头就连汴京城外的禁军都做不到齐装满员,更不用说这些地处偏远,只配作为辎重、劳役的厢兵了。
他恼怒的不是董平薛霸吃空饷,可你看看下面都是些什么人?
有些年岁大的胡子都白了,年纪小的也就比雁翎刀高出些有限,这些人别说拉出去平叛了,即便是让他们负责战场运送辎重都未必能推得动车。
再看他们身上的着装,这哪里是什么大宋的厢兵,都快赶上叫花子开会了。
顾廷烨眼中冒火的盯着董平、薛霸,好一会儿才咬着后槽牙道:“你们平时就是这样训练他们队列的?”
原本这两人就摸不透顾廷烨的底,现在听到他这般带着冰渣子般的质问,两人立刻冲下检校台,大声吆喝着下面的军士列齐、站好,又是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两人连吆喝带踹的忙活了好一阵,比之刚才强了些但却有限,下面的队列仍旧是七长八不短,还不如后世那些小学生排列的整齐。
看着两人满头大汗的回来,顾廷烨神色清冷的说道:“这就是你们带的兵?”
“就他们这样的,如果遇到大战,他们能有什么用处?”
两人都被顾廷烨损都变颜变色,不知道这位上官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哥俩,还是真不满自己这里的军容军纪。
要知道如今的禁军都不如何训练,这位何必上来就为难我们这些打杂的厢兵。
董平、薛霸畏惧顾廷烨的权势自然不敢反唇相讥,可下面那些最底层的大头兵对他这位新来的推官却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从检校台的右侧依稀传来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们不过就是些后娘养的厢兵,平时干的都是些粗活儿,就算是训练再好又能怎样?”
“老子一人能打他十个禁军,可如今还不是只拿人家禁军三成的饷银?”
“即便我们训练得再要又有个囊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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