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故事

“然后啊,那孙行者就一筋斗跳将起去,唬得那观音院大小和尚并头陀、道人等一个个朝天礼拜直喊爷爷,威风得不行,又把腰儿扭了一扭,便乘云到了黑风山。”

已经是书院散学的时间,家在桂花巷卖猪肉的小胖子插着鼻涕往回家的路走,满脸都是骄傲和得意,身边尽是些同年纪的孩子,正听他讲着从萧平那儿听来的故事。

这些孩子和他不一样,家境都还算宽裕,起码进书院不单纯是为了启蒙而是真为了学习经义,只是他们的先生可不会像萧平那样在课余给学生讲一讲故事,于是现学现卖的小胖这几天俨然成了坊市弄堂孩子堆里的风云人物。

这年头孩子的娱乐活动很少,既然入了学读了书志在科举,平日那些玩泥巴追跑打闹的事情却是不好做了,在散学回家的路上能有新鲜故事听,自然也没人在意小胖子那小人得志的模样。

“讲得稀里糊涂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些妖魔鬼怪?而且这可是书院,在学舍里不学经义讲些荒诞故事,简直不务正业。”

斜刺里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带着股熟悉的酸味,小胖子扭头看去:“关你屁事。”

穿着儒袍像模像样的少年脸色发青:“粗鄙!什么样的先生教出来什么样的学生,那烂赌鬼...”

小胖子撇了撇嘴,知道少年有些羡慕,而且一贯地喜欢冷嘲热讽,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谁不知道谁啊,当初还一起脱裤子撒尿和泥巴玩,可自从入了学少年就变了副模样,成天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装什么蒜?当初他摔断了半条腿还是自己背他回去的,结果现在还嫌弃和自己玩没出息了,活生生一头白眼狼。

按理说这个时代交过束脩,行了拜师礼,装也得装出尊师重道的模样,可少年说的的确不错,萧平以往是个什么模样,谁不知道?

少年这番话确实没什么毛病,小胖子也没和他争辩的心思,继续边走边讲:

“那孙行者正观山景,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

“站住,”被无视的少年有些不依不饶,“跟着那样的先生,你们自甘堕落我管不着,你不要带坏了其他人!”

“你是不是有病?”小胖子停住脚步,“俺讲个故事都不行?”

“就是不行!”少年义正辞严,努力扮出副小大人的模样,“我等读书人,习的是经史子集,走的是科举大道,怎么能把光阴浪费在这上面?诸位同学,不要自误!”

这番话称得上正气凛然,好几个凑过来听故事的学生都露出羞愧之色,小胖子又气又恼:“那你说说,什么才是正事?”

“科举者,一曰经义,二曰诗作,这才是正途,神鬼志异的故事注定难等大雅之堂!不过也对,先生是废人,学生自然也...”

话没说完,但嘲讽意味已经十足,四下里顿时起了一片笑声,平日里正经入学的学生本就看不起这些来启蒙学字的寒门子弟,见小胖子被当众奚落,便也驻足看起了热闹。

读书人要骂人,那是从来不用带脏字的,见小胖子越发羞窘,少年便引经据典,直把萧平和他的学生说得极为不堪,仿佛已经看见了将来小胖子继承家业沿街卖猪肉,而自己一朝高中衣锦还乡的场景。

小胖子受不得委屈:“不就是什么经义什么诗作么?先生也不差的!”

他仓皇转身,逃离了这一片戏谑的目光:“你们等着!”

......

上完了下午的课,在学舍里想了许久,萧平也没想明白是谁闲得慌跑来听自己的课,又吃饱了撑的跑去山长那儿告了一状。

按理说他和他的学生们在这座书院都可有可无,谁会来关注他们?可偏偏自己才上了两天课就被叫过去训话,而且山长话里话外都在说让自己少得罪些人...

看起来前身不仅背了一身债,人际关系也是相当复杂...只希望接下来的人不要再出现魏老三那种见面一个不对先打一顿的做事风格。

随手拿起教材,萧平皱了皱眉,书院的课时间很长,两堂课就横跨了清晨到下午,除了教一些基础科学数学知识,讲一讲儒家文圣教习天下的做人道理,再说些孙猴子的故事,其他时间他都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文字,有些实在看不出来的就去问学生,譬如那个喜欢穿红棉袄,像个小大人般坐在第一排认认真真的小姑娘。

确实也是滑天下之大稽,身为先生一边上课还要一边向学生请教学问,得亏前身什么破事都干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这事传出去真要笑掉旁人的大牙。

将断裂的粉笔收好,打定主意待会儿要去再订做一批,同时在心里骂了几声连连赞叹黑板和粉笔却不愿意给钱的山长,萧平走出了学舍,还没在廊间走上几步,小脸通红的小胖子就裹着寒风跑了过来:“先生!”

萧平有些诧异:“散学好一会儿了...怎么没回家?”

“先生,有人骂你,”小胖子擦了下鼻涕,“说你给俺们讲故事是不务正业,还说你是个烂赌鬼废人。”

萧平愣了愣,这小胖子...说话不知道婉转点么,别人怎么骂你就怎么转述?跟再骂他一遍有什么区别?

“知道了,还有吗?”

试图激怒萧平的小胖子没想到自己先生无动于衷到这种程度,想起自己刚才放下的狠话,他有些急了:“俺跟他们说,先生才不是废人,先生也会教经义哩,而且还会做诗!”

敢情是拿着自己的名头跑到别人面前装逼么...萧平明白过来,越发意兴阑珊:“废人就废人吧,反正名声已经这样了,而且做诗...你吹牛能不能别带上我?”

眼下还是赚钱比较重要,魏老三是个糙汉子,冰糖葫芦的生意不知道有没有出差错,而且底层厮混的人往往容易急功近利,万一步子迈大了出了幺蛾子,好不容易蹚出的路子又断了,还得去盯着才行...想到这些他摆了摆手就想走:“别理他们。”

“俺不!先生能讲这么好的故事,肯定会做诗的!先生去讲一讲经义也成,”小胖子一把抓住萧平的儒袍衣袖使劲摇着,“他们还在书院门口堵着呢,说看不到就不让俺走!”

“还有这种事?”萧平皱了皱眉头,“这就有点过分了...不过我又不是什么大儒,出学舍讲经义像什么话?而且我也确实不会做诗。”

看到小胖子瘪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萧平有些无奈:“行了行了,我想想办法。”

他拍了拍小胖子的脑袋:“有没有带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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