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七年,二月十六,东都洛邑,上通苑。
上通苑周围百余里,位于齐东都洛邑,始建于建武七年,建成于建武十三年,耗时六载,耗人力财力无数,以大齐南北之奇材宝物筑成。因其位于洛邑宫城之东,故被通称为东苑。
东苑之南有水深数丈之湖,湖之水以渠引入,湖中建有仙山三座以效周制,山峦之上有亭台月观数错落而至。渠位于东苑北,依地形起伏将源源不断的活水流入湖中,遂将东苑之南北相连。沿北部之渠,相应而建十二院,院门临渠,内有殿阁楼观,其构造精巧,巧具匠心。
东苑之中,奇观异景琳琅满目,藏有外邦进贡之奇珍异兽不计其数。除此之外,亦有妙龄美女二千侍奉于此。
自建武十年起,圣人便时常往返于临安与东都洛邑之间。而洛邑也经此数年焕然一新,前后共动用劳工苦力约二百万人。东都历经重修并扩建宫殿,其壮丽程度与临安相比可谓不占下风。
三日前,圣人鸾驾至东都。今日,圣人于东苑宴请群臣,以示天恩。
随张燧一同前来的,除文武百官外,还有皇子公主、王公勋贵、僧尼道士、后宫佳人、宠姬爱妾,共数千、万人计。
庄峦自然也是今日受邀赴宴的一众官员之一。
已年过半百的庄峦,自然是有些吃不消舟车劳顿所耗费的精力。在抵达洛邑后,足足休整了三日,才勉强恢复些精神。但是圣人邀约,岂敢不从?断然有千般万般理由,也是万万推脱不得的。
在侍女的服侍下,庄峦盘发更衣,换上如往常一般的紫色官袍,系御赐金玉带。见时候尚早,庄峦也不急于出发,着令下人备好药茶丹丸,待享用后再前往也不迟。
正当庄峦吞入丹丸之时,一位妙龄侍女凑近,随后躬身在其耳边轻语:“相国爷,林大人有要事求见。”
听闻后,庄峦脸色微有一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招手吩咐侍女将其与闲杂人领出房间。
侍女所言“林大人”,即为当下兵部侍郎——林宗儒。
林宗儒现年二十七,鲁东济州人。能在如此年龄居此位,其实也多亏了有庄峦提携。林宗儒本身是庄峦正妻林氏的族弟,虽并非至亲但两家颇有往来。后来庄峦身居要位,自然也都想讨要些好处,所以这个自幼就聪明机灵的林宗儒便被庄峦时刻带在身边。
严格上来说,当下的兵部侍郎不过是一个闲职。因圣人好武,天下军机要务自建武七年后便全由圣人决断并以庄峦等心腹协助,故而自此之后便不再设兵部尚书一职。
尽管自东征兵败后,圣人对军事的亲涉已经大幅减少了,但朝中仍未设兵部尚书,转而将其职责交由庄峦代理。
因此,兵部侍郎按理说是名存但实虚,不过是空有其职而无其权的位置。但既然庄峦受圣意代理大齐军务,那么林宗儒所处之位便是名虚实存。
侍女将林宗儒引入后便施礼退下。
林宗儒此人,生得高大伟岸,姿容甚好。不仅如此,他还小有诗才,在临安和老家济州也享有不小的名誉。
“相国大人,鲁东急报,贼首王寿奎于上月初聚众谋反,贼军已扩至几万人,当下已克乾阳、黎庆等诸郡县,进逼济州······”
“上月?”
“是······”
庄峦顿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庭,不由分说便将手中的茶盏砸向地面,精美的瓷器瞬间碎裂成无数个碎片,如此散落在地面。
“这个王寿奎什么来历?”
“据······据鲁东太守周会所报,乃原乾阳县一农夫······”
“好啊······好啊······”庄峦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已经冰冷地如寒霜,“这帮废物,吃着大齐的皇粮,竟然让一介粗鄙莽夫给闹翻了天!”
“那······那该······该如何向圣人禀报?”
“今日圣人设宴以示天恩,怎可扰了圣人兴致?待明日老夫再与圣人禀告。”
“喏。”
“还有,”庄峦虽年老,但双目依旧如鹰般锐利,“把你们的嘴给管管好,别在不适宜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喏,下官定会叮嘱。”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随我一同赴宴吧。”
“喏。”
从庄峦的住所前往东苑设宴之处,乘车马不过半刻不到的路程。在这期间,车厢内静得出奇。庄峦就这么闭目坐着,不发一言。
而林宗儒在一旁则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其实王寿奎造反比想象的要更为严重。
建武十七年元月初四,王寿奎起事之后便杀了乾阳县令,领乾阳县众反。
其实这些并不算要命。因为从建武十二年起,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反叛少说得有几十,而这些大多很快便被平息。
但是,王寿奎此次谋逆,竟明目张胆地逍遥,事到如今才被周会上报于朝廷。其原因很简单,周会实在是瞒不住了。
起初,周会根本没有在意这帮草莽之辈,只是遣属官击之。当时王寿奎所领不过几千人,披甲执刃者不足半成。
可要命就要命在这里。当时被遣的齐军约有二千人,虽不是精锐,但对付一帮草寇绝对轻而易举。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支齐军与王寿奎部于黎庆交战,竟然被王贼所破。
最终齐军战损数百人,被俘数百人。经此一役,周边诸多郡县的百姓在听闻后也纷纷效仿,杀了当地长官以响应王寿奎。随后王寿奎的势力便越发雄厚,在短短一月内便聚众数万人,并接连攻克十余郡县。
而到了此时,王寿奎率众已经进逼鲁东治所济州。因周会担心被王寿奎合围困死,故此才将实情报于朝廷。
今日在得知消息后,林宗儒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若如实禀报于圣人,那么周会定会被圣人以贻误军机等种种理由处死,甚至有可能会满门抄斩。
要是是别人栽在这种事上,林宗儒倒也无需关心。但林宗儒在未发迹前,与周会在济州颇有些交际,私交也算不错。二人在文学上都有些造诣,也算是知己一番。如若见死不救,那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但如果隐瞒相报,未来出了差错,那掉脑袋的必定是自己,即便有庄峦在上面顶着恐怕也无济于事。
所以,万般为难之下,林宗儒还是选择说一半留一半,只要将重要的说出来,将兵败和不作为等等隐去,便也能达到其中目的。至少如此行事在林宗儒看来,是较为稳妥的。
就这样,在车马缓行颠簸中,一个富丽堂皇的仙境浮现于眼前。
不过,林宗儒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只好强打起精神整理好衣冠,谨慎地跟在庄峦身后,在众侍从的拥簇下,步入这繁华绚丽的人间仙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