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芷舒其实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 就已经足够心有所感。
但她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阿德莱”三个字在她的唇齿边绕一圈,再她咽回去。
纵使站在高台上,黑发散落的那个人, 回身向她看来的时候,『露』出一张与阿德莱·路德维希一模一样的脸。
黑发黑眸, 俊美不似凡人, 更像拥有至高审美的工匠穷极一生所能雕塑出来的最美容。
想到这里,殷芷舒忍不住淡淡笑一声。
不,不能这样去描述对方的容。
的模样, 怎能人类所能雕琢出来的呢?
同样,信奉明的人, 怎么会允许与明拥有同一张脸呢?
那么就只剩唯一的某种可能『性』。
他即明本身。
站在高台上的明居高临地看着她, 带着与生俱来的某种漠然与目空一切。世人都说阿德莱身上所流淌的气息过分冷清缥缈不似凡人, 但只有到真正的明时, 才能明白,阿德莱已经无限『逼』近一个“人”的样子。
不可直视,殷芷舒却与对方漆黑的双瞳对视。
沉默地注视着她的明终于说出到她以后的第一句话:“你允许直视。”
“很显然,我的存在就这句话的证明。”殷芷舒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多么好。
不故意这样的, 而任何一个人这样充满压迫力的眼注视,而自己本身却又对对方并无任何敬畏之心的时候,都会这样。
她看着前方明的眼中充满沉思与疑『惑』,然而一刻, 她的身体却倏而踉跄一。
她已经太久没有食, 上一次闻食物的香气在m43422小行星的临时基地, 此后便吃营养剂,距离现在也至少过去几个小时,最关键的, 她在炸虫后星后,穿越那扇“门”,又跋涉许久,才来到这里。
虽然她自己并不多么觉得,但很显然,她的精在这样的青黑与无数触手蠕动中,也遭受巨大的冲击。
只身体的虚弱并不意味着意识的混『乱』,正相反,她现在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所以在自己跌落地之前,她抬手准备去撑一台阶,避免自己摔得太难看。
然而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却倏而动。
殷芷舒坠的趋势停止在半空。
显然有点困『惑』自己的动作,祂分不解地看着自己将殷芷舒一揽住再托起的意识,甚至在殷芷舒重新站好以后,都在带着些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那只手。
殷芷舒倒没有什么感觉,她在站好后,道谢,就后退两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如果只扶你的话,我不必亲手。”明低语,他的声线甚至都与阿德莱的一模一样,只更冷漠更平直,甚至连问句都陈述的语气:“但我为什么来你身边。”
“或许,您想与我……”她稍微比划一两个人的方位:“平视。”
对明,她自然用“您”这个敬称。
说平视,只两个人站在同样的高度而已,以阿德莱……或者说,明的身高,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依然需殷芷舒抬起头,不过当然不像之前那样,需抬那么高。
正常的、算人类之间交流时的正常高度。
明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她,对她刚才所说的话不置可否,只转而说道:“只有两种人,可以来到我的殿。”
“一种我的信徒,日夜诵念我的尊名之人,当然,也或许不仅仅人,有其他的宇宙生物——只在我的宇宙范围之内。”
“想来我并非第一种。”殷芷舒对祂对视,轻声道。
但她却飞快地在心里重复一遍对方的话。
什么叫“我的宇宙范围之内”》
那么,祂的宇宙范围之外呢?之外又什么呢?
“另一种,与我同一阶层的。”站在她前的明伸出一只手,轻轻曲曲手指:“你并非第一种,也并非其他宇宙的,那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来这里吗?”
“我以为您能解答我的这个疑问。”殷芷舒摊开手:“……不应当知能的吗?”
不知道不殷芷舒的错觉,长相酷似阿德莱的明微微牵一嘴角,那个弧度似嘲讽,又像某种奇特的自负:“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轮到殷芷舒困『惑』:“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殿的四周有高不头的巨大廊柱,上镌刻着视线几乎无勾勒出的繁复可怖浮雕,那样的廊柱也灰调很重的青黑『色』,像宇宙尽头的气息侵蚀过、笼罩一层灰之气,可偏偏这样的『色』泽之上,有滑腻的触手盘踞其上,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悄然蠕动。
“明的游戏本不该卷入凡人,但既然已经卷入,愿赌服输。”黑发黑眸的明注视着她,再重新抬手指向她:“你应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来这里。就算这里有人想你。”
明的游戏……什么?
这里想她的人……又谁?
阿德莱吗?
阿德莱与明,究竟什么关系?
她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但未问出口,那位明的手指已经微微一曲。
酷似“门”的空间裂缝在殷芷舒背后裂开,然后倏而将她吞噬。
殿重新恢复宛如亘古的寂静,长风吹过时,甚至无吹那些纠缠触手的缝隙中。
明重新站在高台上,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向那些高耸的柱体,目光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
“你想她。”明突然开口:“否则她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都已经给她‘门’,但‘门’的另一端,可从来不这里。”
“你想我。”一道身影从其中某个柱体后转出,再『露』出一张与明一模一样的脸:“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明看着这位明在人间的言人,看着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孔:“你从前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你有自己的意志。”
“我不应该有吗?”阿德莱看着明:“或者说,我不能有吗?”
他与明如此对立之时,便宛如镜像割裂,如果仔细去看,两个人甚至就像复制粘贴般,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一定说的话——或许唯一的区别,就眼睛。
同样黑『色』的眼瞳,明的眼瞳里充满真正的冷漠与空茫,而在这些属于的绪之,有一抹不知为何出现的玩味。
但阿德莱的眼瞳中则出现不应该有的光,那样的光仿佛昭示着某种失去控制的意识的……苏醒。
明看着他:“你不过……”
祂的声音很轻,轻到风挂过的时候,就已经将最后的那几个字吹散,但风过以后,祂的后半句话就重新有声音:“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阿德莱看着祂,一言不发。
“哦,你不想说。”明好似谅解般点点头,祂重新抬起手,祂的指很漂亮就和脸一样,像最完美比例的雕琢,然后他指在空中灵巧地动几:“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这段记忆我也会帮你删除,又有什么区别呢。”
……
“……殷芷舒。”
“殷芷舒,醒醒。”
有略微湿润的感觉停留在唇边,殷芷舒在睁开眼前,意识『舔』『舔』,觉得自己嘴唇的干涸得到些许的缓解,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一张熟悉的脸。
陆砚薄绿的眼眸中盛满她的身影,他的银发略微凌『乱』地垂在额前,稍微遮住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难掩疲惫,却依然明亮,像历经所有一切的硝烟与动『荡』后,荒漠之中幽绿平静的湖泊。
殷芷舒宛如大梦初醒,她对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对视许久,才缓缓从昏『迷』之前纷『乱』的思绪与记忆中抽离出来,缓缓回到这个带着温度的怀抱中。
她意识觉得,自己之前到的一切,暂时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有微冷的风拂过,殷芷舒忍不住抬手将陆砚的那一缕头发向后拨拨,再『露』出一抹笑容:“嗯,我醒。”
陆砚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像再也无克制般,猛地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军服上冰冷的扣子有些硬,也有些硌,然而在对方这样无声却汹涌的绪前,殷芷舒却什么也没说,只反手抱住他,再轻轻拍拍他的背:“我没事,你呢?”
“我不知道这哪里,一路漫无目的地行,寻找水源食物与或许可能会有的信号,然后看到躺在地上的你。”陆砚的声音低哑:“我无想象,我在这段行中,哪怕有任何一次对方向的不同判断,那么否我就不会发现你,任凭你在这样的荒凉中一直昏『迷』。”
“不会的。”在他的怀中摇摇头:“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找到我的,不吗?”
陆砚放开她,看向她的眼睛:“当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如果你回帝国,我就去帝国找你,如果你去帝国与联邦以外的星域,我就一颗星星一颗星星地搜索,总有一天,我会再到你。”
“——在看你之前,我确实这么想的。”
殷芷舒忍不住笑出声:“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星星……”
她想说,你怎么找的完。
陆砚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接过话,他深深地注视着她:“而我已经过最亮的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