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动向(四)
叶明净顺着石头小径走了很长时间,在尽头的汲水处看见了薛凝之。
山间的泉水清润甘甜,设计宅子的人就地取材,挖了一条沟渠将泉水引入,砌了一个青石大池子蓄水,蓄水池边又有‘毛’竹接引,供人洗漱用。薛凝之大约是衣服‘弄’脏了,正在池边,弯着腰用水擦洗。
叶明净走近了一看就要笑。薛凝之长衫的下摆处有一团大大的污渍,他正用了力的在擦。
“这样是擦不干净的。”她忍不住出声提醒,“溅上了泥土,不能立刻用水擦,这样反而会留下污渍。应该等它被吹干,成了灰。只要轻轻一搓,就能干净了。你这件衣服只能拿回去用皂角洗了。”这是经验之谈,岳晶晶在小学上体育课时就知道。
薛凝之没想到背后来人是叶明净,又被这么一说。他的脸“腾”的红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殿下。”
叶明净摇摇手,看看四周的风景,叹道:“你倒是会躲清静,这里风景真好。”
薛凝之面‘色’微红:“殿下,臣只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叶明净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凝之,你是在避开大家吧。”
薛凝之苦笑:“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挑明?”
“因为我要问你一句话。”叶明净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正‘色’凝望他,“凝之,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什么打算吗?”
薛凝之一怔,略微思索:“殿下,有很多事,不是臣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叶明净淡然点头:“我知道。可是,无论现实怎么样,一个人总该有理想。规划的蓝图也许会因为现实的原因不能实现。可总不能因为现实的残酷就丢弃了自己的理想吧。凝之,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薛凝之从未被问及过这类问题,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能一展所学、报父母养育之恩。”
“一展所学、报父母养育之恩。”叶明净品味了一会儿这两句,突然道:“凝之,从京中传来的东宫男子定品级一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薛凝之浑身一震,垂头,声音几不可闻:“是。”
“凝之。”叶明净加重语气,“如果可以让你自己选择,你会怎么做?”
话说的很含糊,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未言之意。薛凝之抬起头,轻声道:“你希望我怎么选择?”
很轻的声音,叶明净听了却心中微震。薛凝之最注重礼仪,很少用尊称以外的称谓来称呼她。他专注的目光中,隐隐藏着一丝含义。
叶明净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凝之,你该知道。在东宫中的男子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可过问政务,不可随意出‘门’,不可经营外业。进了那里,再也不能与三五知‘交’好友相约,酒楼品酒、茶楼会友、郊游踏青。这一切都将是奢望。而最重要的。”她顿了顿,添上最后一根稻草:“是必须和很多男人分享一个‘女’人,甚至有了孩子后都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别说了”薛凝之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苍白无光:“你是要我知难而退?”
“不,我只是陈述事实。”她的眼中有一种悲悯。
“事实?”薛凝之发出难听的笑声,“殿下。照这么说,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愿意。”
“是的。”叶明净的声音突然降低,“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你改变。”她语声低柔,如同夜风绵绵:“凝之,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很好。我不敢想象,你变成另一个样子会有多可怕。进了东宫,会把你变成另一个样子。”
薛凝之的怒气在一瞬间消失。眼中神‘色’数变,最终只余伤感:“我,懂了……”
原来,最终,只有君臣关系才是和她最贴近的。她早就明白,他却直到今日才懂。
离开衡山后,凤凰船开往最后一站,位于庐山之上的青崖书院。叶明净将这两个书院排在后面的原因在于:山上凉快,可以避暑。
庐山果然是避暑圣地,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叶明净住在一所由富商提供的避暑别院。这位富商姓岑。
岑西岚是岑家大房之主,他和现任家主岑西岭一个班辈,年纪比岑西岭大了十岁,已是白发苍苍,身体却很健硕。他早已不问家族事务,常年在山中居住,很有几分道骨仙气。大房如今主事的,是他的大儿子岑良彬。
历来商家想要做大,就必须与官家有牵连。然而这牵连有利有弊,比如岑家四房就是因为搭上了武成伯,一跃而起,成为了家主。又比如岑家二房因三年前涉嫌秋狩一案,大伤筋骨。如今已经没落。故而,这次太‘女’居住别院,岑良彬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特意接了老父来压阵。
岑西岚人老活成‘精’,从来不和叶明净谈论俗务,只说些道家典籍。叶明净也就当成是探讨哲学,两人相处的很愉快。
其间还会聊到西域那边的风土人情,叶明净对这个特别感兴趣,询问了很多详细的话题。她了解到,在李若棠以及她之后两个皇帝当政时期,周朝对西域的控制很强,大大小小的戈壁城邦,草原联盟。都是周朝的属国。会有各式各样的远方商人来周朝行商,大食、‘波’斯,红发绿眼的异国商旅随处可见。到了周朝末期,朝廷衰败,控制力减弱。这时,曾被周朝赶至草原的突厥人联合了一支叫瓦剌的部族,悄然强盛起来。西域各地城邦经常遭到他们的‘骚’扰。通商之路,不再平顺。长安城中也再不见熙照年间,胡商云集的盛景。
叶明净听后,微微沉‘淫’:“突厥和瓦剌的野心倒是不小。”
“不错。”岑西岚道,“他们的算盘是彻底控制丝绸之路,‘抽’取重税。我朝现今也算强盛。可惜对照史书记载,到底还是不如周朝初年。”
叶明净若有所思:“狼子野心么?的确所图甚大。”
岑西岚叹道:“我朝对西域行商一块,并不重视。承庆初年的时候,瓦剌联合了突厥进犯边境。甚至有大臣提出封锁边境、坚壁清野的战略。说什么我朝物产富足,君子和民众当不以外物所‘惑’。西域来的都是‘迷’人心智的奇yin技巧之物。不如断了商路,使民风回归纯朴,同时也断了突厥瓦剌人的指望。陛下虽然没有同意那人的见解。不过,朝中不鼓励往丝绸之路上行商的基调却是定了下来。”
“鼠目寸光”叶明净不客气的评断,“闭关锁国,只会越来越落后。对于来侵犯的敌人,退让是没有用的,只能狠狠的去打,打到它再也不敢来为止。”
岑西岚呵呵一笑:“殿下,后来正是武成伯镇守凉州二十年,才换来了如今边境的和平。”
“和平?”叶明净微微一笑,眼中光芒闪耀。
青崖书院的演讲之行和前两次差不多,叶明净在三个书院演讲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西林书院说的是丰衣足食,立足点在农。衡山书院说的是物资‘交’流,联络畅通,立足点在商。青崖这边,她讲的则是边境属国与夏朝的关系,立足点在国防。她在演讲中通常只提出一个理念,而让学子们根据这个理念去想实现该理念所需要的方法。由于她立足点较高,那些理念都是经过历史验证的正确方向。故而在纯理论上,她的观点已有一派宗师的迹象隐隐显现。
不同于农。商和国防,古人自有一套观念,对她的反驳比较多。遇着这种情况,叶明净便按照前世的习惯,将不同意见保留。说日后会用事实做实验,来验证对错。这种气量倒是赢得了学子们的一致好评。
在第一场秋雨飘然而至的时候,叶明净终于结束了三大书院之行。高大华美的凤凰船沿着滚滚江水,一路返航。
当她再次踏入京城的时候,太‘女’殿下在民间的声望已然鹊起,今非昔比。一个月后,一本名为《书院辩答》的书由内务府下辖的书肆正式发行。该书记录了叶明净在三个书院中的演讲以及与学子们的对答。另外还收录了名家点评、名家有感等内容。最后还有几篇叶明净写的出行游记,记录了她在路上经过的一些城市,看见的风景,逛过的街市,用过餐的酒楼等等。一个城市为一篇,散文题材,文笔是白话,生动活泼。该书一经发行,就疯狂大卖。而那前期出的三本小册子,则再也无人问津。
这本书除了让太‘女’殿下的声望再跃一个高度外,还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影响。比如,金陵府贡院广场上那个做糖人的老者,如今生意好到爆满,去了金陵不吃一次他的糖人简直就不算来金陵一趟。老者的儿子恨不得父亲长命百岁才好。还有乌衣巷一时间也人满为患,成了出名的游览胜地。叶明净未曾将自己吃饭的酒楼招牌写出来,于是,乌衣巷里的酒楼纷纷都声称,太‘女’殿下微服‘私’访时,就是在他们店里用餐的。说的言之凿凿、活灵活现。
文人们兴起了坐船沿江泛流,寻访三大书院的雅士之旅。有钱人间则流行起在衡山和庐山出资建筑别院,夏季前去避暑。由于求大于供,当地官府又得到了朝廷指示,必须严格控制别院的数量和面积。同时还将两山中的村落一一点名,指明不得驱赶村民。于是,两山的地价被炒到了惊人的高度。
这时,岑家大房接到了一封信。随后,岑家将在庐山的另一座别院开放出租。此举得到了没买到别院的权贵们的一致好评。然后,衡山那边,东阳侯府也开放了一座别院。随后不久,两山的村民们开始仿效,纷纷改建自家的房子,于夏季出租给文人士子。然后,别院一事彻底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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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昨天的。今天的再去码。另外,接受大家的提议,将“君上”改为了“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