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她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有声音愈发近。

院中开着橘黄色的灯光,身穿枣色衣裙的女人半卷袖子,露出不算白皙的手臂,认真地打理着白日晒的草药。

紧接着,那脚步停在院子门口,但奇怪的是,始终未有敲门声落下。姜浔往外轻飘飘地瞥了眼,随即朝外说道:“要进来就进来,别在外杵着。”

门口的人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抬手推开门,从外踏了进来——极漂亮精致的长相,眉骨深邃,薄唇微抿,带着凶意和莫名的妖艳。但他个子生得高,这股妖艳便全化为冷峻,让人瞧着不敢靠近。

姜浔抬头对其招手道:“过来帮我把这些草药抬回屋。”

邬焱脚步顿住,张嘴时声音发涩,刚吐出个“外——”字,便又咽回咽喉,转而说出个“好”字来。

他走上前抬起用竹子编成的簸箕筛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匆忙。筛子的草药在漏网中来回抖动,姜浔转过身拍拍手,接过他手中的筛子问:“这么晚找外祖母,是有什么事?”

邬焱声音恹恹的:“外祖母怎么知道我是有事?”

姜浔冷笑:“你这怨气,方圆十里怕是都能感受出来,还问我如何知道——先收了收自己这怨气吧!”

邬焱垂眸,未说话,只低下头看自己的倒影。姜浔也不着急,只拨弄着草药,等着他开口。

橘黄色的光在黑夜中更浓了。

邬焱默默握拳,终于开口问道:“外祖母,我今晚寻你,是想向你问问苍舒的情况,您方便告诉我吗?”

这些话问出口几乎用遍了全部的力气。邬焱听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目光落在腰间佩戴的香包上。

姜浔拨弄草药的动作有瞬间愣住,但万幸邬焱未曾抬头,而她的惊讶也只处于眨眼间。理完了情绪,她才平静地开口说道:“今日白天,你不是还见过她,跑来问我是做什么?”

她装出无事的模样,语气也极淡,看着注意力貌似不在这话上。

邬焱抬起头:“外祖母,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那你是在问什么?”姜浔站起身,绕过邬焱往柜子走,将草药有序地摆放在柜子内,“说话别支吾,有事我们就快些聊清楚,聊清楚后,你就给我去好好休息。”她话语一顿,“你每日晚上出去,是真觉得他们发现不了你。这几日你还是好好待在府里,不要轻易去抛头露面了。”

“……”邬焱盯着姜浔的背影,开口问:“外祖母,您的意思,是想叫我远离苍舒吗?”

姜浔避重就轻:“外祖母只是觉得晚上出去不安全,怕你被发现。”

“……”

句句没说她,可又句句都是她。

姜浔有意地回避关于苍舒的问题,却又在言语中表明让自己的态度——她不想让他再去找苍舒。

可妖都夜晚繁华,纵使危险重重,也根本比不上白日。姜浔担心他,他能理解,但为何之前不同他说这些?

邬焱深深呼吸口气,心脏在瞬间猛烈收缩,慌乱的感觉遍布全身:“外祖母,你告诉焱儿,她的身体到底是出现什么问题了?”

姜浔说话并无惊慌:“印记消除,只是这几日会较为虚弱,其他问题并——”

“是火印毒吗?”邬焱打断她。

姜浔猛地蹙眉,摆放的动作也停滞在那儿。她缓了有几秒,才开口道:“什么火印毒?焱儿,你是在说什么?”她转过头,眉目紧锁:“你是说苍舒身上有火印毒吗?可我昨日并未发现她身上有火印毒啊?”

“……”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邬焱有些迷茫,但依旧试探道:“可外祖母,我亲眼看见了她因为火印毒痛不欲生,如今她已躺下,身上所流的血,怎么可能是假的?!”

“而且我也问了她师兄,他师兄明确的告诉我,他身体良好,并未中火印毒。”

姜浔:“……”

“那就奇怪了。”姜浔低头,躲闪他的目光,“我昨日替她看印记时,她除了身上的印记,其它问题倒是未曾有。”

“许是因为在往外排毒的原因。毕竟那死男人的印记并不好解,我替她解了大半部分,而那小半部分应当是通过排血的方式,排出去了。”

“……”

“所以焱儿,你的担忧是多余的,外祖母的医术还不能让你相信吗?”她说着悠悠叹口气,“我让你不去见她,纯粹是害怕你被发现,那死——妖皇不日就要办大寿,这些时日是守卫最多的日子,比不得往日。”

“我们的机会快到了,这机会只有一次,它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若是成功,你之后想见她多少次外祖母都不拦你,若是失败,你现在去找她难道不是给她徒增烦恼吗?”

“……”

“那病秧子的病是外祖母在治,你且再忍忍,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所以近日别去找她了,好吗?”

带有恳求的话麻痹着邬焱的神经,他抬头盯着姜浔的双眼,发现她的眼眶内积满泪水,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进退两难。

却又在这刻验证了‘火印毒’这个事实。是的,他即便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也残忍地摆在他面前。

只不过他先前是在看见后闭上了眼睛,心里安慰着自己是看错了。而当他现在鼓起勇气再看时,才发现他并没看错。

——苍舒中了火印毒。

——她用自身的道压下了毒,用自身的灵力压下了毒。

“……”

她在骗他。

邬焱的手都颤抖起来,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外祖母,她帮过我很多很多。”

姜浔微微摇头,又叹口气。

他仍旧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我逃出妖都后的遭遇。当时母亲逝去,周围人的背叛,所有人的赶尽杀绝,导致我想要死去。”

“我曾在大雪纷飞下,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我也曾希望他人用剑、用爪子将我杀死,我也曾躺在冰天雪地中,等待着死亡。”

“是她救了我。”邬焱扯出笑,“若是没有她在,我可能会死在某个角落,被大雪覆盖。没有人会记得我的,除了那些追杀我的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

“她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喜欢上苍舒,对邬焱来说,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回眸。在她向他奔来的那刻,他的心中,便已经刻下了烙印。

邬焱的脑中反复是那日的场景。

在他昏死的那瞬间,他心中其实还划过过一个念头。那是人内心最深处的念头,他当时想——

她是来拯救他的。

“……”

邬焱哑着声道:“外祖母,我真的不想被隐瞒了。”他跪下来,倒在她的脚边:“所有人都觉得瞒着我是为了我好,我的母亲也觉得是如此,你也觉得是如此,苍舒也觉得是如此。”

“可我真的不想被隐瞒了…我从来不是局外人,我不想要也不需要善意的谎言…”

姜浔:“……”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姜浔叹口气,目光放在邬焱身上:“如你所说,她是中了火印毒。”

邬焱抬眸,眼泪顺着脸庞往下。

姜浔道:“火印毒几乎无药可医,且每次发作,都会痛苦万分。”

“邬焱,不是外祖母不让你去找她,是她…好像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咚咚咚——”

极为规律的三声响。

苍舒停下挥剑,抬眸往门的方向望去。随即抬步往那儿走,动手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青年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连她开门都未曾发现。终于发现,也是规律地往后退了步,冲她露出温柔的笑意。

苍舒被这笑晃得愣住。

谢良青询问:“吓到你了吗?”

苍舒摇摇头,侧身让开,给予了他进来的空间。等谢良青走进屋,她才好奇问:“师兄怎么来了?”

谢良青并未回答她,反而是转身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问:“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苍舒摸了摸额头道:“今日跟裴含玉去皇宫,跟他给妖皇磕头,磕成这样的。”

“……”

谢良青面色冷下来:“妖皇虐待你了?”

苍舒点头叹气,随即又摇头道:“也不能说是虐待,但估计是有颗想虐待我的心,不过我不疼。”她捂着额头上的伤对着谢良青笑。

谢良青皱起眉:“明日别去了,我会去帮你跟师尊说,量他也不敢如何。”

苍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师尊如今身体不好,不宜多出门。”她转换话题问,“对了,师兄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良青早在门口就想好了借口,但仍旧说得不自然,只能撇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你知道宿行白的师父——”

苍舒打断谢良青的话,将腰间的剑转而又挂回腰:“我知道,回来的路上听说了。”

“没去看看吗?”谢良青问。

苍舒摇摇头,笑得有些勉强:“不太喜欢这种悲伤的场面,而且我去也不合适。”

谢良青盯着她的双眸未说话,好半晌,才笑了下:“我也只去了一会儿,师尊好像很难过。”

“必然的。”苍舒接着他的话,“师尊和玄机老人的关系不错,当时在灵山派,玄机老人还想请师尊吃鱼。”她说着说着笑了下,“如果跟我关系不错的人逝去,我也会很难过。”

谢良青:“……”

谢良青蹙眉,又有些无奈地问她:“你不是不喜欢悲伤吗?怎么就已经想到自己身上了?”他倒了杯茶递过去,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疼不疼,如若你要去,明日我陪你去吧。”

苍舒再次摆手:“不用,妖皇看裴含玉看习惯了,要我们两个突然去,他估计会阴谋论。”

“……”可以预料到的结果,谢良青对此并没有意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空落落的,疼痛跟蜘蛛网般缠绕着他的经脉。

他听见自己说:“生疏了。”

苍舒:“……”

“你最近同裴含玉走得很近,我相信你和他是同门关系。”谢良青垂眸,“但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苍舒:“…我以后会注意。”

谢良青淡淡瞥她一眼,又说道:“还有邬焱。”

苍舒内心猛地颤动,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僵硬,干笑几声才问:“邬焱怎么了?”

谢良青的目光放在她的手上:“没怎么,就是碰见了,他问了我些很奇怪的问题。”

苍舒又是干笑:“哈哈,他居然会私底下找师兄你,稀奇到我了。”

“所以你和他见过面了?”谢良青极快将目光转移至苍舒身上,与她对视。

苍舒倒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听见他问,便也直接点头:“对,他毕竟是妖都的,所以见过几面。”

“赌坊是和他去的?”

苍舒‘哈’了声,觉得这误解有些深,否认道:“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去的。”

“以后少赌。”谢良青叹气,指尖又敲了敲石桌,问,“你跟他说过我身体不好吗?”

苍舒:“……”

苍舒诚恳摇头:“我没有,我跟他提你干嘛?我跟他就聊很平常的事情,比如妖都哪里最好玩,哪里最好吃。”

“……”谢良青半信半疑,仍旧试探道:“只说了这些吗?你觉得除了你同他有联系,谁还会同他有联系?”

苍舒:“…师兄为何如此问?”

谢良青勾出笑:“他说想问问我身体状况如何,我问他为何如此问,他只说是听说。”

“妖都我基本没再外面走过,就算有走,也没有多少人会认得我。”他继续分析,“如果说是见过我、并且认识我的人传出去的,那必然要跟他有联系。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那日招待宴上,可邬焱的身份,好像不宜——”

话未在说下去,他抬眸紧盯苍舒的双眼,试图从她眼里找出抹惊慌的情绪。

但遗憾的是,她只是笑着说:“师兄就未想过是当时火印毒的事情,被传出去了吗?他当时来到妖都,不可能不继续关注我,但因为宗门消息封锁的快,所以传到最后变成了谣传。”

“……”

苍舒手指扣着桌子,凑近问道:“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师兄之后是如何回答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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