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城南刚下过蒙蒙细雨,青苔石板侵染成了深色,踩在上面时,带有些滑感。
河岸的柳树轻点湖面,对岸的商贾搬着凳子坐在门外闲聊,女子带着帷帽站在大门外,轻摇门环,风灌满了她整个袖子。
门从内推开。
有侍卫探出头,眼睛瞪大怔愣了半晌,原先要警告的话也通通卡在喉咙内,怎么也说不出来。
纤瘦高挑,青竹风骨。
半纱帷帽悬在肩膀,风微微吹动时,能露出姑娘半个白玉似的下巴。
明明瞧不见相貌,可却莫名让人感觉她是个美人。
侍卫反应过来,原本凶巴巴的脸顿时变得柔和,他疑惑问:“这儿是姜夫人的别院,姑娘来此处是有什么事吗?”
苍舒开口:“我找姜夫人。”
侍卫从门内走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姑娘有所不知,姜夫人并不会随意见人,您说要见她,需得拿出手谕或是身份的象征。”
她不带尾巴和耳朵,浑身上下穿得素净,很明显是外来人。
苍舒道:“我来这儿是给姜夫人看病的,你若不信,只管进去同姜夫人通报,说这个世上,除了我,无人再能治她。”
顿住,补充道:“届时,她若还不打算见我,那我自会离去。”
侍卫摸摸鼻子,又看向内院,迟疑了好久才道:“那你等着。”
大门关上。
苍舒站在地面和台阶的交界,望着这令人熟悉的一切。门内有侍卫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过身听见那侍卫对她喊——
“姑娘,您快快进来,我家夫人有请。”
毫不意外的答案。
苍舒抬步跟在侍卫身后,视线扫过院落内花草树木和侍女,心中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她记得这院落、记得这石板路、记得这树上开得鲜艳的花朵,也记得这来来往往走过的人。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镜冥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
[这次您会选择留下吗?]
[我曾在您记忆中看见过她和他的脸,他们二人在您心中应该极有分量吧?]
苍舒:“……”
苍舒未说话,跟着侍卫停在大厅外。她微微抬眸,瞧见里头坐着扶额的姜窈。
纤弱又美丽。
像是即将死亡,却又努力向上飞的蝴蝶。
似乎是听到动静,姜窈微微侧过头朝她看来,然后有些微愣地瞪大眼睛——虽然是知晓姑娘的年轻,但她竟没想到说出‘除了她,没人再能治她’的人,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
世上还是奇人多。
“你——”姜窈瞧着她,不自觉地勾出笑容,她的声音柔柔的,“是你说要为我治病吗?”
苍舒走上前,点了点头。
她笑着指向斜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那你看看,我还能再活几年。”
苍舒答道:“夫人不会死。”
姜窈笑出声,袖子掩住唇瓣,眼睛亮亮的,像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道:“我好久没瞧见你这么可爱的姑娘了。”
苍舒未说话,只是将银线甩到她的手上,开始装模作样的替她诊脉。
其实她都清楚。
姜窈是天生灵体,身体虚弱的原因跟她自身压不住灵力有关。
如今姜窈与妖皇成亲不过八载,离她死亡的时间还有很久。而且因为那位符师的死去,他即便从他人口中知晓了这件事,但也远远没有上辈子那么清楚。
他还在养着她。
因为他不知道真正的方法。
如果继续发展,他绝对可以自己摸索出,但需要很长时间,而苍舒不会给他摸索的机会。
时间有三十秒的沉默。
苍舒开口道:“夫人是否睡眠不佳,常常半夜会被噩梦惊醒?”
姜窈点头:“是。”
苍舒继续开口道:“那夫人是否虚汗很多,身子常常发冷,小腹丹田处时常会有要爆裂的感觉?”
姜窈:“……”
姜窈稍稍认真了些:“是。”
若说前面的症状可以胡乱猜,那丹田有爆裂之感可不是轻易能够猜到的。
苍舒将银线收回,淡淡道:“那我能治,只要夫人有想要身体好起来的决心。”
“…当然。”
姜窈笑了笑:“我喜欢你的语气,你的语气让我知道,我能活下去。”
她问:“姑娘需要什么药材?”
苍舒摇头:“我并不需要什么药材。”天生灵力需要炼体,也就是苍舒需要输送灵力,将姜窈的灵体淬炼成能承受灵力的程度。
姜窈惊讶:“那姑娘需要——”
“什么都不需要,就是过程需要耗费些时间。”苍舒掰手指,“我需要五天。”
五天的时间,足够她淬炼完。
姜浔应答道:“那姑娘就在我的府邸中住下吧,我叫人整理个离我较近的院子。”
“好。”
“姑娘叫什么名字?”姜窈忽然问了句,也没让她将帷帽摘下。
苍舒迟疑两秒,答:“夫人,我叫李舒。”
“李舒。”姜窈夸赞,“李是大姓,你的名字很好听。”
苍舒起身谢过夸奖。
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姜窈在她身后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朵铃兰花。”
“……”
突如其来的话语。
苍舒的步伐很明显地顿住。
她转过头,穿堂风将她的帷帽白纱给吹起,露出一角容貌。
姜窈还未瞧清她的面容,就听见她开口说道——
“有位故人曾对我说过这话。”
帷帽下的眼睛直直看向姜窈。
“她跟夫人很像。”
风更大了些。
将她的身影慢慢勾勒。
不知怎地,姜窈竟觉得她有些孤独。
府邸很大。
苍舒跟着丫鬟来到姜窈给自己安排的院子前时,被里面的陈设给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便平复了心情。
在即将走进去时,视线略过旁边的院落,多问了两句:“这旁边住的是谁?”
丫鬟忙答道:“姑娘,这旁边住的是我们小殿下。”
“……”
苍舒倒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地住到邬焱的隔壁。
倒不是不愿住。
只是不想和邬焱面对面的碰面。
她住在邬焱的隔壁,说不准哪天就同他碰上——苍舒没有想与他见面的心思,毕竟亏欠实在太多。
而且、她其实有些心虚。
“姑娘?姑娘?姑娘!”
苍舒听见喊叫回过头。
她看着丫鬟问:“怎么了?”
丫鬟摇头道:“无事,只是我们夫人嘱咐我们,若您有需要的东西,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她伸着脖子往屋内看:“姑娘,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苍舒环视了圈院子,见布置精美绝伦,转头淡淡道:“没有了,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不放心地又说:“姑娘,那我就先走了。若您有事,只管吩咐下人。”
“好。”
丫鬟得到回答便急匆匆地去赶其余的事情,苍舒见此,收回目光,抬头看着门,伸手就要去推。
哪知道手刚叩上木门,不远处便传来道还算稚嫩的声音。
“你是谁?”
帷帽的白纱随着她的转头晃动。
穿着玄衣金边的小少年,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她面前——年龄看着大概八九岁,身高不高,可眉眼却已经极为精致,颇有些风流模样在内。
他的身后还跟着位小厮,年龄看着比他要稍大些。
苍舒慢悠悠地扫视二人,又隔着白纱毫无顾忌地扫视他。有些小,但还蛮可爱的。
“……”
这不是重点。
为什么这么快就见面了。
苍舒沉默两秒,回答道:“我是来治夫人的人。”
邬焱手里玩着金兜子。
瞧她时,眉毛皱得很紧:“看着像——”
苍舒静静望他。
邬焱稍停了两秒,继续说:“看着像骗子。”
苍舒:“……”这话语还怪熟悉的。
苍舒勾起唇,推开门说道:“小殿下说我是骗子,那我就是骗子。”
她抬头望天,半个下巴露在外面,整个人朦胧又带着美感:“我要休息了,小殿下请便。”
邬焱:“……”
门重重地关闭。
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邬焱捏紧金兜子,本要回院子的步伐,突然转了方向,朝大厅走去。
身后的小厮问:“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邬焱话语又淡又傲:“我要向阿娘打听这个女人的信息。”
“殿下很在乎她吗?”小厮跟在邬焱身后,他清楚的知道他们这位小殿下,在远处看了有多久。
邬焱语气并不和善:“我只是害怕她是骗子,所以才要向阿娘去打听清楚。”
“阿娘的病多少医者来看都无济于事,她看着年纪也就那样——”
邬焱的小脸皱成一团。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见那位姑娘时的感觉,有愤怒和委屈,说不明白的愤怒和委屈,心里也憋得慌。
小厮听着恍然大悟:“那小殿下就是讨厌那位姑娘!”
邬焱:“……”
邬焱眉毛还是没松,他冷着张小脸问:“我讨厌她?”
小厮点头:“是的,毕竟我从未见过小殿下这样。”
虽然奇怪。
但小殿下第一次见那姑娘。
便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