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旁人都说盛南锦长得像舅舅,直到惠仲文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才理解了这句话意义。
相似的脸型和眉眼,只是一柔一刚,盛南锦的丹凤眼坚韧含情,惠仲文的一双丹凤眼却深邃似海。虽然才四十出头,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劳碌,惠仲文被晒得黝黑,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苍老。
舅甥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氏忙几步走上前,“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没见面时一直把对方挂在嘴边上,怎么见了面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盛南锦微微一笑,端庄地向惠仲文行礼,轻声叫了句‘舅舅’。
惠仲文仿佛看到死去的妹妹。
一行一止,一举一动,和少年未出嫁的惠氏一模一样。
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惠仲文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当初没有将妹妹嫁给盛时会是如何?
眼见着妹妹唯一的孩子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不禁感慨万分,强忍住内心的澎湃与激动,低声道,“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赵氏亲自扶着盛南锦站直了身子。
上次见到盛南锦时,惠仲文还没有离开句容,而她也不过是见人只会往后面躲藏的小姑娘罢了。可如今……惠仲文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将目光放在外甥女的身上,眼神里全是满意和疼惜。
盛南锦落落大方地问道,“舅舅这是直接从宫中回来的吗?朝廷里没什么大事吧?”
那语气不像隔了很久未见,好像平日里抬头就能碰到似的,言语间全是亲近。
惠仲文轻声道,“今日圣上没有上早朝,说是犯了头风病,昨夜御医在乾清宫待了一晚上。我们在大殿里等了一会儿,圣上仍旧觉得不舒服,便让执笔太监传话有事递帖子,无事可以退朝。”
赵氏担心地道,“难怪回来得这么早,圣上没有大碍吧?”
惠仲文叹了口气,“圣上日理万机,心怀天下,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不过我看首辅和其他大臣们的样子不像是有事,估计休息两日就好了。”
赵氏这才松了口长气。
惠仲文关心地问起了盛南锦来时路上的情况。
盛南锦笑着道,“人人都知道舅舅重视疼爱我,因此庞先生连夜路都不敢走,每天傍晚准时找客栈驿馆落脚,有时候担心错过城镇,下午就不肯再赶路了,我又一直坐在马车里,赶路和辛苦的滋味都没尝到,反倒是护送的镖队一直叫好,说是走镖这些年,也没接过这么轻松的单子,还让庞先生以后多多光顾,肯让个低价给他呢。”
庞回在一旁微笑起来。
赵氏觉得这样的安排极好,赞扬道,“就该这样。你一个女孩子在路上,那真是半点儿都怠慢不得的,你别拿这当笑话说,庞先生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盛南锦点头应是,“舅母放心,已经向庞先生道过谢了。”
惠仲文像庞回问道,“镖队的人走了没有?”
“还没。”庞回恭敬地道,“我瞧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想见过老爷后再离开。您也知道,像他们这些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若是后面没有靠山,那真是寸步难行,难得有和您碰面的机会,镖队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惠仲文‘嗯’了一声,“那就见见好了,这一路上也多亏他们照应,要不然我如何能高枕无忧地待在京城?”
庞回道,“是,那我这就去安排一番。”
见惠仲文没有其他吩咐,便脚步飞快地退出了门。
惠仲文顺势问起了盛南锦盛家的情况。
盛南锦简单将盛家的情况说了说,末了还漫不经心地道,“盛家人才凋零,走到今日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政通人和,四海升平,江南世家合纵连横,几乎垄断市场,在这种前提下,我父亲想要另谋出路,已是孤注一掷的做法。成了,盛家或许还能再坚持个十几二十年,可若是不成,盛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惠仲文道,“你这孩子,怎么像是在说旁人家的事情一般。盛家倒了,难道你还能好?”
盛南锦道,“我父亲重视子嗣,一心只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盛家倒台我自然不好,可盛家就算盛极一时,又与我有多大关系?落水一事后,父亲如何善后处置,不已经看出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了吗?”
惠仲文‘哼’了一声,“你父亲这个人,眼睛里除了家业门楣之外,还装得进什么呢?不过子不言父之过,他虽然做得不好,可你也不能心怀怨念,要是传扬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
盛南锦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当着您的面诉诉苦吗?在外人面前,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们又不会为我做主说话,只会偷偷看笑话罢了。”
赵氏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想事情却万全周到。”
盛南锦故作得意地道,“里外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惠仲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阿锦,你真觉得让滨哥做生意是一条出路?”
盛南锦见舅舅主动提及此事,立刻振作了精神,像是等待考问的学子,昂首挺胸地道,“难道舅舅还有其他更好的安排?”
当然没有。
若是有,何必拖到今日呢?
惠仲文很是为难。
盛南锦便轻声道,“其实说到底,您还是介意我的身份罢了。若我不是您的外甥女,难道知交好友借给您的钱,您也不肯收吗?又或者……如果我母亲还活着的话,您还会跟我见外吗?舅舅,您和母亲自幼失去双亲照顾,饱尝人情冷暖长大,是最亲最近的人了。而我如今除了盛家之外,也就只有您一个亲人。盛家是个指望不上的,您要是再跟我丁是丁卯是卯分得这么清楚,让我以后遇到难处向谁求助呢?”
惠仲文被说得眼圈一热。
他想到了当初和妹妹生活在句容老家的时候,冬日里连一块炭也没有,为了让他能安心读书,不操心家里的事,小小年纪的惠氏天不亮就要出门,跑到路边捡些枯枝树叶回来取暖。可那东西点燃了用不了片刻功夫就成了灰,惠氏只能不停地捡不停地添,强坚持了一个冬天,她也累得病倒了。
如今他官至工部,可妹妹也早已不在。
惠仲文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儿,我永远都是你舅舅。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如当年他在惠氏的母亲信誓旦旦的保证,自那之后外放为官,虽然远离了盛南锦,却也因为官职的原因,保护她在盛家不受任何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