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崇义发出痛苦的哀嚎,抱着郦宛丘大哭起来。
他一直以为郦宛丘对郦家人的感情有限,杀了他们,对郦宛丘或许是一种解脱。
郦家人要是来到京城,以他们家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的习性,迟早有一天会把郦宛丘拖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没有郦家人从中作梗,郦宛丘还是他的郦宛丘,是他的皇后。
若是有郦家人的狐假虎威、煽风点火,郦宛丘终有一天会成为吕后,走向大燕国的对立面。
但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漏算了一个太监刘豫。
密道一事,就是刘豫告诉他的。
这个傻乎乎的太监刘豫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性质,竟将张崇义通过密道偷偷离开皇宫的机密泄露给了郦宛丘。
郦宛丘虽然一开始不清楚张崇义借助密道遁出皇宫意欲何为,但是随着郦家遇害的消息传来,她何等聪慧,一下子便猜到了真相。
没有皇帝张崇义的亲自授意和参与,大燕国内的文武官员,谁敢擅自率兵袭杀皇后娘娘的父母兄弟?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郦宛丘终究是无法承受丈夫张崇义杀她的父母兄弟,彻底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庄甜儿走到郦宛丘的遗体旁,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吓得瘫软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刘豫将张崇义借密道出宫的秘密偷偷告知了郦宛丘,等到郦宛丘收到郦家人的死讯后,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失魂落魄。
庄甜儿害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又将郦宛丘和刘豫的事情告知了张崇义。
她的初衷是希望张崇义能够给郦宛丘一个合理的解释,解开郦宛丘的心结。
然而两个聪明绝顶的人,两个用情至深的人,到底还是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张崇义想给郦宛丘留一条退路,最终却把她逼上了绝路。
庄甜儿哭着叫道:“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子?”
安康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大燕国第一任皇后郦宛丘因为心伤家人之死,悲痛欲绝,于椒房殿自刎身亡。
皇帝陛下张崇义抚尸痛哭两天两夜,鬓角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白发。
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停棺七日后,葬于骊山皇陵之中。
郦宛丘死后,张崇义日日夜夜坐在椒房殿的门槛上,抚着一袭青衣怔怔发呆,连续几十天没有打理过朝政。
他向来舍得放权,许多军国大事都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郑远山等重臣在协同处理,这些人堪称谋国之大才,所有事情都能梳理的井井有条,他在与不在对大局影响甚微。
所谓文武并用,垂拱而治,莫过于此吧。
纷乱了许多年的天下,进入了久违的缓和期。
金海潮依旧是过着逍遥日子,酒色年华,不亦快哉。
廉斩急于稳住被郦元乐闹得四分五裂的荆州,无暇他顾。
范进龟缩在雒阳城中,身体一天天衰老颓废,失去了最后一点进取之心。
兖州、徐州各郡被各路地主豪强霸占着,谁都奈何不了谁,也就没人敢寻衅滋事。
益州郁家兄弟几次领兵交锋,应檀溪仗着兵法娴熟小胜了几次,却始终攻不破剑门关。
军事上的小胜终究无法挽救政治上的颓势,太子郁青鸾继位以后,许多惠民措施深入人心,以至于一些蜀国将士纷纷逃离郁白虎的阵营,郁白虎在汉中的日子是江河日下。
冀州张道恒的大齐国每一天都在进行无穷无尽的内耗,张家宗亲、戴家和韩家没有地盘,对司马家掌控的几个郡垂涎三尺,恨不得将司马家的地盘全部瓜分。
四大家族无数次气势汹汹地调兵谴将,摆出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态势,奈何北有中山郡姜子恒、西有秦幂、南有张道盈三股势力虎视眈眈,他们害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怎么都打不起来。
凉州在金不换的镇压下,又有张崇义麾下的范长春、陈群等人偷偷摸摸重金贿赂各郡官员,买马买铁买皮革,各级官员数钱都数的手软,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并州的霍家兄弟谁也不服谁,但兄弟两再也打不起来了。
霍云龙占据着太原等几个郡,地盘广阔,人口多,整体实力强,但兵马战力弱于霍云彪。
霍云彪掌握着并州的几万精锐,兵力强于霍云龙,但手头只有上党一个郡,要不是张崇义偷偷给他输血,不停地送钱送粮食,他根本养不起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
大诸侯之间相安无事,郡县之间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天下看似一片祥和。
十月,入冬后下起了第一场雪。
椒房殿前一派雪白,远处金黄的宫殿城墙都像披上了一层羊绒。
张崇义还是坐在那道门槛上,发呆,神情萎靡不振。
一个多月了,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
没有其他人敢靠近他半步,侍卫、太监、宫女不敢,后宫妃嫔也不敢。
唯一敢站在他旁边的人,只有椒房殿的尚书庄甜儿。
“你过来。”
张崇义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对庄甜儿微笑着招了招手。
这些年来一直畏惧张崇义的庄甜儿,自从郦宛丘死后,突然就对张崇义有所改观,没那么害怕了。
因为这个男人在椒房殿偷偷摸摸连续哭了一个多月,从九月份哭到十月份,从金秋哭到了白雪皑皑的寒冬。
他是陷阵无双的一代猛将,每次作战都是冲锋在前,一杆铁枪不知斩杀了多少敌军。
他更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年纪轻轻就坐稳了永安城,建立了当今最强大的大燕国。
然而这个所有人都畏之如虎的男人,这些天都在椒房殿哭泣,椒房殿的每个角落都沾染了他的眼泪。
庄甜儿慢慢地感觉他好像没有那么可怕,更没有那么可恨,自己当初怕他毫无缘由,恨他更是毫无缘由。
庄家灭门惨案是张崇孝一手策划的,与张崇义毫无关系。
“陛下!”庄甜儿坦然走到他的身边,隔得很近,就差没有贴着他了。
张崇义微微举起手,示意庄甜儿把手给他。
庄甜儿的俏脸微红,眼中现出羞涩,但还是乖乖的将白玉般的小手放在张崇义的手上。
“郦宛丘把你写进了我的户籍,你知道吗?”
“嗯。”庄甜儿不知道张崇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事,她感觉有些慌乱,有些迷惘。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郦宛丘为何会任性到不经过张崇义的许可,就将自己写进了他们家的户籍上,让她成了张崇义的侍妾。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胆大妄为的嫡妻一手导演的笑话。
“你早就是我的侍妾了,你知道吗?”
“嗯,妾知道。”庄甜儿的声音压得很低,低的就像是没有说过话,她的头垂的更低,几乎全部收缩到狐裘领子之中。
“挺可笑吧?你是我的侍妾,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只有郦宛丘知道,她很调皮吗?哪有当嫡妻的这么调皮任性呢,不经丈夫同意就擅自增加人口。”
张崇义笑了笑,笑得很苦涩,就像是吃了黄连。
庄甜儿沉默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张崇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