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很多看似病怏怏的人,却能比一些表面强壮健康的人更长寿一样,洛洛和老单的婚姻,貌合神离,却苟延残喘着维持了八年。如果不是在第七年的光阴里,闯进了一个顾晓,也许这表面光鲜,内里溃烂的家,还能流着脓依稀尚存。
顾晓是那年新进的老师,教的学科是信息科技,也就是电脑。他和洛洛原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交集。既不在一个校区,也没有共同教授的班级,互不相识。洛洛的学校是个大校,全校教师员工近两百人,新来了哪些同事,洛洛根本分不清。如果没有搭档教学的话,甚至可以是一两年都说不上一句话的陌生人。
洛洛当时在学校里算是领导重用的人。三十岁出头一点的她,无论从年龄上,形象上,还是能力上,都是大家公认的出众。她善于开公开课,节目主持、歌唱表演或演讲比赛等特长,都为她的工作做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学校领导知人善用,了解了洛洛的特长,便让她在这些抛头露面的场合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所长,洛洛接二连三获得荣誉证书的同时,也为学校争得很多荣誉。那段时间她深得领导器重,身边当然少不了锦上添花的人。如果撇开在上饶的那三年不说,那么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应该算是洛洛事业的巅峰期了。duwo.org 比奇小说网
那年她在区里的教学比赛中脱颖而出,被推往市级的比赛。
参加市赛的多媒体课件,是赛事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必须是精美绝伦的,尤其是英语学科,涉及到许多视频和动画的插入与播放,不是专业的人员根本就无法合成。于是领导指定顾晓来协助洛洛完成课件的制作。他俩也就是因那一次契机而认识,不知是缘还是劫。
第一次见到顾晓,洛洛并无惊艳。
那个周五没课的下午,她去到分校区,敲开他的办公室门,一个高瘦白净的男孩子起身来迎接她,“你好,是何老师吧?”他彬彬有礼地问洛洛,“林校长已经告诉我了,你要去参加市赛了,让我帮忙。”
洛洛微笑着点点头,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同事,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米八的个子,因为偏瘦的体型显得更加高,和所有IT男一样,或许是因为用眼过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恰到好处的礼节带给人相处的舒适感。
他接过洛洛手中的电脑,给她拉了一把椅子,放在靠近电脑桌的旁边,两人并排坐下直接进入了工作模式。分校区就他一位电脑老师,这间办公室也就属于他一个人了。洛洛环顾四周,整洁而干净,没有多余的杂乱,一切事物的摆放都那么井井有条,办公桌上的一套藏蓝色咖啡杯配上墙上的油画,竟布置得还有些文艺小清新。一个男孩的独处空间能够这样洁净整齐,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还在后续。如果说顾晓起先干净礼貌的外在给了洛洛很好的第一印象,那么在工作中他的灵敏和专注则给了她更多的好感。
一般来说,很多电脑老师在给老师制作课件的时候,因为学科的不相通,做不到完全理解任课教师教学设计的用意,没有办法完全达到学科老师心目中的理想程度,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差异和疏漏。但是顾晓的聪明却是洛洛没有想到的,她每次描述她在某一部分想要学生达到什么样的学习目标时,他总会先是紧锁眉头仔细聆听,然后在某一瞬间恍然大悟,眉头一舒,眼睛一亮,嘴角一扬,伴随着“哦”的一声,飞快地按动鼠标,很快洛洛就能从屏幕上看到自己预想中的画面,让她惊喜不已,口中连连惊呼:“就是这样!太棒了!”然后她会看到他略带得意的眼神笑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洛洛恍惚觉得他的笑很熟悉。
这样的合作在洛洛比赛前进行了四五次,洛洛很担心浪费同事太多时间,所以尽量把自己可以完成的部分在家完成,留下些实在不会的让顾晓帮忙。没想到他比自己更完美主义,即使不是洛洛要求他帮忙的部分,他也会主动去检查,发现不美观的地方,还要再作修改。
“我这样会不会很耽误你工作?”洛洛有次不好意思地问。
“当然不会!我的工作就是为你服务啊!”顾晓呵呵笑了一声,一边滑动鼠标,一边说道,专注得连眼睛都没有看向她。
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计较自己得失的年轻同事,她忍不住偷偷地近距离观察起他来。平时也不好意思仔细看他的脸,现在趁着他专心工作,她认真端详起他的脸来,发现其实黑框眼镜遮挡了他俊美的面容。高高的鼻梁在眼镜的重压下还是那么挺拔,明亮清澈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向上卷翘,令女孩都会羡慕不已,白皙的皮肤,竟然连一个毛孔都找不到。红润的嘴唇在他工作的时候时常是半张,有时还会自言自语一些洛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时而又向上微翘,尤其在他有了某个满意的创意时。
“他竟然是这么才貌双全的男子!”洛洛在心里这么肯定着他,却殊不知自己脸上浮现了着了迷似的微笑。可恰巧就在那时,顾晓完成了制作。
“好了!”他猛一回头,看到洛洛的表情,笑了。
洛洛被吓了一跳,想赶紧收回表情,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心理活动许是全部被他看进了眼里,他直视着她,露出不可名状的微笑。而这次,那个上扬的嘴角,那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洛洛再也无法回避,她不得不承认,那是属于书涵的弧度。
她赶紧保存了文件,收起电脑,红着脸道了谢,仓皇逃出顾晓的办公室,一如当年不敢回头跑上重庆南路桥的样子。发动了汽车开出校门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心中如小鹿乱撞。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预感不妙,甚至紧张,她不由得踩紧了油门,想用加速度摆脱想要冲出心口的冲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切慌张都被站在窗口目送她的顾晓看在眼里。不解,好奇,失落,忧伤——统统交织在顾晓黑亮的眸子里。
五月中旬,市赛正式拉开序幕。洛洛在经过反复的试教,充分的准备后,终于带着学生登上了去往市赛的大巴车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教具,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洛洛总算安顿好了学生和自己。她临窗而坐,心里惴惴不安,脑中反复地滚动着几个重要的教学环节。
“嘿!别紧张啊!”突然有个人坐到她旁边,熟悉的声音对她说。她侧头一看,是顾晓!
“啊!你怎么来了?”洛洛的惊喜,已经全部不自禁地写到了脸上。
顾晓得意地一挑眉毛说:“我不去,课件出了问题你可别哭鼻子啊!”露出洛洛熟悉的调皮的笑。她安心地笑了。
不知为何,自从顾晓上车的那一霎那,洛洛的心就放到了肚子里,她踏实得就像带学生去春游而不是去比赛。她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紧张大部分是来自于对电脑操作的不自信。教学环节已经烂熟于心,就是生怕课件万一有个出入,那就功亏一篑。但是现在顾晓主动调了课跟随她一起,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轻松快乐写在了她的眼角眉梢。
到了比赛现场,顾晓先洛洛一步调试电脑,确保可以顺利播放后,他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随着一声“Classbegi
s!”,台下上千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来自于外地的观摩团架起照相机,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亮得她眼睛都花了。
一开始的课堂教学热身环节,在孩子们朗读英语儿歌的时候,洛洛看着下面人头攒动,心跳如雷,手心冒汗,小腿发抖,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她的眼睛遇到顾晓的,他的双眼透过黑框眼镜,紧紧盯着她,隔着那副眼镜,她看到他黑色眸子里的肯定和鼓励。他再次朝她点点头,洛洛突然就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瞬间跳回到她的脑海中。她深呼吸一口气,看着黑压压的人头,重新回到那个“人来疯”的洛洛——观众越多,表现越好。渐渐地,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赛场,忘记了自己被上千人围绕,甚至也忘记了顾晓的观看,就那样完全忘我地投入了课堂。
“Classisove
.”直到说出这句结束语时,雷鸣般的掌声才让洛洛一下子轻松了。走下讲台她就收到教研员的祝贺短信,告诉她这节课她和学生的表现都非常完美,她没有辜负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付出。此时,她的眼睛开始搜索顾晓的身影,远远地,她看见他在人群外,微笑着等候。
“谢谢你啊,顾晓!今天多亏你了!”回程的车上,洛洛感激地说道。
“不用客气的,成功了就好。”顾晓礼貌地回应,“洛洛,你这么年轻就参加市赛了,真是让人羡慕不来!”不知何时起,顾晓和洛洛已经不以老师互称,而是直呼其名了。称呼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能瞬间把人的距离拉远或拉近。
“我哪儿年轻了?我都34岁了!”女人说起自己的年龄,多少有些尴尬,洛洛脱口而出后,也未能免俗地脸红了。
“啊?”顾晓大吃了一惊,转过身去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有三十?我以为我们差不多大呢!”
洛洛苦笑了一下,如果有可能,谁不希望时光倒转呢?“你比我小多了吧?”她问道。
“我已经虚岁28啦!”顾晓带着骄傲说。
“嗨!你就是个小朋友!”洛洛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捂嘴笑了。比她小七岁呢!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她对他之前奇怪的感觉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么可笑,差点对一个小朋友有非分之想。
“我哪里是小朋友了?你就比我大......没几岁好嘛!”顾晓不服气地反驳。
洛洛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反倒笑得更欢了。“你看看,就是小孩子嘛!跟我女儿表情都好像!”她捂着嘴笑说。
“什么?你......女儿?”顾晓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你都有女儿了?”他追问。
“嗯,是啊!她三年级了,就在我们学校读书。”洛洛不解地看着顾晓的表情。
顾晓不再说话,直到车停靠在校门口,他都没有再笑过,看着他凝重的表情,洛洛也不再多说话了。
下了车,她匆匆和他道别后,就忙着把学生交到等待的家长身边,和他们一一告别。直到这些都安顿好,她看见子木背着书包从操场上向她奔来,呼喊着妈妈,她笑着张开双臂把她抱住,摸着她额上的汗嗔怪着:“你看你皮得,满头大汗,回头又要着凉了!”然后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向停车场。
马路对面,顾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情严肃,黑框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些特别的光。
两周后的一个周二,是洛洛的生日。
5月28日是个好日子,天气好,日期也好,每年她的生日都是婚礼扎堆的日子。而这天,巧的是,父母带着子木去参加了他们朋友儿子的婚礼,老单下午也打来电话说晚上有饭局,要晚回家。看来没有人记得这是她的生日,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好,难得过一个平淡如水的生日,一个人在家,没有蜡烛和蛋糕,却多了一份清净,是另一种享受。
带着轻松的心情回到家,先把房间整理干净,然后打电话叫了楼下小餐馆的几个小菜,边看电视剧边悠闲地吃了晚餐。餐后,她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上网查看邮件等信息。那是个智能手机才刚刚普及的年代,大家都还是保持着开电脑上网的习惯。
打开QQ后,看到燕子、茜茜和静静白天发来的生日祝福,洛洛赶紧一一表达了感谢。正在懊恼着怎么没想到约闺蜜一起出来庆祝,突然有个海贼王的小头像开始闪动,QQ发出清脆似蟋蟀叫声的来信提示音。那是个前段时间很熟悉的头像,那是顾晓的头像,他有个很奇怪的网名叫做“L号的热水瓶”。
之前他们为比赛课课件共同努力的时候加了好友,有时突然有了什么新想法都会及时在网上沟通联系。点开顾晓的头像,能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和工作相关,或是文件的传输,没有一句废话。可是他今天却发来了不一样的话——
“小洛洛!生日快乐啊!”他的称呼让她既惊讶万分又隐隐作痛。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还有,别没大没小的,叫姐!”洛洛本能地刻意要拉开和顾晓的距离,她知道称呼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太重要了。
顾晓先发来一个做鬼脸的表情,然后打来一行字:“你傻呀!QQ会提醒好友生日啊!你又不提前说,要不我得备个礼物啊!还有,我就是不叫姐,你就是小小的洛洛!”他针锋相对着。
“谢谢你了,礼物不用,小生日而已。可是姐姐必须叫,我可是比你大整整七岁呢!不能没规矩。”洛洛回复,不附加任何表情表达自己严肃的态度。
“今天生日过得好吗?蛋糕吃了吗?”谁知顾晓不接她的话,撇开了称呼这个话题转而说其他。
“吃了,和家人一起庆祝的。”洛洛撒谎,她知道说实话不合适。
“那怎么没有发朋友圈?过生日这么热闹的事,你不发朋友圈不像你啊!”顾晓不依不饶,仿佛一定要揭穿她。
“我爱发不发!你管得多!”洛洛不讲道理地怼他。
“哟哟,这就翻脸啦?小洛洛果然是典型的双子座啊,转变就在一瞬间。”顾晓开玩笑地和她逗闷子。
“不许黑我们双子哦!双子座的好,你可是不懂的。”洛洛不服气地回复,“哎,对了,你是什么星座?”她随口的一问却注定了天意。
“你猜,你看看我网名再猜。”顾晓卖关子。
“L号的热水瓶?”洛洛疑惑着。“水瓶座?”她试探着问,对方发来肯定的回答。水瓶座,和书涵同一个星座,洛洛莫名微笑起来。“那为什么是L号的热水瓶?大号的?”如果没有这个追问,也许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偏偏,洛洛问了。
“因为我英语名字叫Louis啊!”顾晓发来的这句话像是把洛洛定了格,她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无法动弹,看着屏幕上那五个字母回不过神。
时隔十五年,当这个名字忽然再次回到她眼中,她觉得好像在做梦,又好像时光在倒流,可是无论是怎样,她心里的伤口被撕裂的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小洛洛,你还在吗?”半天没有洛洛的回复,顾晓急了。
洛洛深呼吸,再次和他说了谎:“在,但是我要下了,女儿回来了,回头聊。”也没有等顾晓的回复,她就匆匆退出了QQ。但是人却像生了根似的,坐在电脑前动不了,瞪着屏幕发呆。
又一个水瓶座的Louis出现在她生命中,带着书涵一样的嘴角好看的弧度,带着家羽一样宠溺的“小洛洛”,这是她的劫数吧!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时,洛洛突然接到顾晓的电话,他告诉她车就停在楼下,叫她下去一趟。
“你怎么来总校了?”洛洛气喘吁吁地跑到顾晓车窗旁问。
“我下午调休了,出去了一趟,给你买这个!”他说着,指着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盒子,“生日蛋糕!”他补充道。
“哎呀!都过啦,说了不用了嘛!”洛洛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很小的一个,就够你自己吃,是个意思。快拿去吧!”他的笑真的很好看,洛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她无法从他上扬的嘴角移开眼睛,不由自主地回应给他一样的笑。
她道谢着接过蛋糕,目送着顾晓的车开出视野,才慢慢走回办公室。把蛋糕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她惊艳了!小小的爱心型蛋糕,雪白的奶油上,一簇粉色的花儿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沿着爱心的边,有一行小字:“小洛洛,生日快乐!”他是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的?洛洛欣慰又纳闷,知道自己喜欢粉色,也知道自己喜欢爱心装饰,他不过和她相处才一个来月,他的观察是多多细致,才能做到这样入微?
她想着,在办公室电脑的QQ上,给顾晓发去:“蛋糕好漂亮,非常感谢!”顾晓发来一张笑脸。在那一刻,洛洛不知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把顾晓的QQ备注名和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都改成了Louis,也许是心虚地预感到有朝一日老单看到什么,这个名字则可以让他混迹于她通讯录中以前认识的几个外教的名字中,不容易引起他的怀疑;又或许每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来电或者短信,就可以假装书涵还在身边,从没远离。
洛洛每天都在告诫自己要和顾晓保持距离,可是越多的自我警告却越发的难以控制。她明知道该回避和他在QQ上的聊天,也知道在听到他的“小洛洛”时应该厉声斥责,更知道学校上下都是老单的眼线,她不该当着别人的面,对他温柔地笑。可是有些东西,就像野草般,一旦发了芽,就像发了疯似的,烧不尽,吹又生。
这样的感觉同样也弥漫在顾晓的心里,他反复告诉自己即使不在乎年龄的差异,洛洛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他不该和她如此频繁地聊天,也不该用“小东西、小洛洛”这样亲昵的称呼叫她,更不该不管不顾地当着同事的面,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可是这些,也都是他无法控制的。
他们就像两块正负极的磁石,明知不该往一块凑,却偏偏抵抗不了相互吸引的强大力量。
他们在一起从工作聊到生活,从明星八卦聊到文学作品。产生最大共鸣的,是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作家余华的作品介绍给洛洛,他借给她的那本《活着》让她抹着眼泪反复阅读;她也把收藏在家的韩寒的作品和他交换,然后两人一起称赞这位当代鲁迅的快人快语。共同的话题让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令洛洛惊喜的是,顾晓有着远超他实际年龄的成熟,很多职场上的自处原则,都是那段时间他教给她的。除了制作课件专业方面的问题外,她遇到了工作上的人际关系问题,也是第一个向他求教,他总能给她恰到好处的指点。洛洛慢慢开始依赖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明白他为什么总在她名字前加一个小字了,原来在他眼里,她的个性和小孩子一样幼稚。他们在心理年龄上,似乎是颠倒的年龄差。
他们的心真正开始靠得更近的,是因为顾晓向洛洛坦白了那件事——
那天晚上,他们聊到一半,顾晓突然跟洛洛说:“我有个秘密,除了当事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但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你想听吗?”关子都卖成这样了,洛洛怎能不想知道。她自己的经历和再婚的事实,顾晓早有耳闻,加之在这段时间的交流过程中,他得知了更多细节。可是顾晓能有什么事,如此神秘?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了。交换秘密,是更深交往的必备步骤。
她先是收到了一张他发来的图片,打开一看,是一张婚纱照,女孩手里抱着捧花,男孩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都笑得很甜。定睛一看,男孩是顾晓,女孩的脸很熟......等等!是陈林!是总校的音乐老师!洛洛反复确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看错,而在她确定后,惊愕得都不知该打什么字回复对方。
“小洛洛还在吗?你吃惊了是吧?”顾晓看洛洛半天没有回复,问道。
“我没有看错吧?是陈林......和你?”洛洛疑惑。
“你没看错,这是我们的结婚照。”看到顾晓的话,洛洛目瞪口呆。“我在来这所学校之前,和她已经结婚了。”他接着打字,洛洛瞪着屏幕不敢喘气。
“可是你们,看起来并不认识!”她心里的疑问已经到了最大化。
“对,那是因为她要求和我隐婚。”顾晓说。隐婚?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会玩,晚上回家是夫妻,白天在单位是陌路人,这样冰火两重天,很刺激吗?洛洛不解。
“为什么呢?”洛洛的好奇心到了极致。
“她说办公室的同事会嘲笑她嫁的人不够有钱,只是个小老师。”顾晓打来一行字,“我家庭条件一般,我是她们家的上门女婿,她不愿在外面承认,怕丢人。”
“怕丢人干嘛又要嫁给你呢?都嫁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呢?”洛洛开始愤愤不平,那是个看上去很单纯的女孩,相貌平平但性格温顺,根本看不出来这么市侩。
“所以我们离婚了。”顾晓再次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洛洛再次惊得瞠目结舌。“隐婚是我同意的,可是她打着隐婚的名头,继续以未婚的身份,让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去相亲,我不能接受。况且我这个招女婿,并不招她父母待见,他们瞧不起我,住在他们家的我如同寄人篱下,我的自尊心再也不能接受了。所以去年过年时,我在年夜饭上提出了离婚。”这次没等洛洛问,顾晓嫌打字太慢,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直接口述了。
“所以你们现在是?”洛洛问。
“我们2月份就离婚了。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她就又开始回来找我,保证痛改前非,要求和我复婚。”顾晓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那你呢?你想和她复合吗?”洛洛不无担忧地问,很荒唐的,她心深处竟然很担心听到顾晓说想。
“之前犹豫过,但是现在,不会再考虑了!我不会和她复婚的。”听到顾晓这样肯定的语气,洛洛莫名地感到安心,但是她很快为自己的心理活动所不耻。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劝说顾晓回头,凑成一对好姻缘吗?怎么可以偷着乐呢!可是,规劝的话她就是说不出口,仿佛心里关着的邪恶的小人,一直在砸门,似乎快要关不住了。她居然试探地问他:“为什么现在不了呢?”
“因为现在有了让我不想回头的人出现。”顾晓说,意味深长的语气。洛洛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她的心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猛烈地跳动了,在顾晓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女孩,一如坐在书涵对面的她,情窦初开,小鹿乱撞,脸红心跳。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她该做的!别再问了,不能问了,一个问号都不能再有了!那是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今天的谈话,还是到此为止吧!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洛洛不等顾晓继续说话,就故意岔开话题,然后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她不敢再听他后面的话。
然而人性就是如此,你越想压抑的东西,越是跟你抗衡。就像饥饿的人,隔着门闻到别人家的饭菜香,明知不能破门而入,却又舍不得离去,只好假装闻不到。可是无缝不入的气味,它会从门的底部、缝隙,甚至锁眼里慢慢地弥漫出来,你以为你把它拒之门外了,其实它已经遍布在你身边的空气里。
你越挣扎,它越浓郁;越不可得,越是诱人。
学校在学期末组织了一次为期两天集体旅游,目的地是宁波。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洛的第一反应是不去。宁波是她本能抵触的地名,尽管她一直听人提起这个地方,是个值得一去的城市,可是十多年前,家羽留给她的痛彻心扉,事发地就是宁波。条件反射地,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产生了排斥的心理。
正在犹豫是否要跟领导请假,这时收到了顾晓的消息:“去宁波玩的事你知道了吧?到时候有自由活动的时间,我们约上几个要好的同事,去唱歌吧!知道你是麦霸,想听现场版。”伴着一个吐着舌头的笑脸,一如他调皮的模样。
收到顾晓的消息后,洛洛动摇了,对啊,子木放假不在家,好不容易可以有机会摆脱老单,为什么要放弃?可以和顾晓去唱歌的吸引对洛洛来说太大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复了他:“好!我在总校找人,你去分校找!”顾晓发来欢天喜地的一排大笑表情,洛洛不自觉地笑了。
宁波的行程中,顾晓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如影随形。大巴车上,他独自坐在洛洛后面的一排;参观活动中,他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地跟随着洛洛;用餐时,他就在离她不远的邻桌。他们彼此并不说话,但只要洛洛回头,就能看到他在不远处,彼此短暂一瞥却心领神会。只要看到他的身影,洛洛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踏实和快乐。
几乎一分一秒地熬到了晚餐后的时光,洛洛和顾晓,各自叫上了自己相熟的同事,在餐厅门口打了车去往市中心的KTV。为了避嫌,在去的路上,顾晓故意坐在副驾驶而让洛洛和其他同事坐在后排座位上。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为了能从大部队中解散出来得到暂时的自由感到兴奋。
顾晓第一次看到洛洛叽叽喳喳这么多话,她脸上有从没看到过的轻松和快乐。这的确是洛洛久违了的快乐,和老单婚后的七年里,她几乎从没有这样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儿般自由,况且,她身边还有顾晓,一个不用说话也互通心意的蓝颜知己。她不奢望和顾晓有什么结果,可是她却自私地不想他离他远去,她甚至希望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这层纸,遥遥两岸,彼此相望,淡淡暧昧,永不分离。
这次到KTV,洛洛倒没有急着点歌,谦让着其他同事先唱。自己在一边为大家服务起来,斟茶倒酒,摆放果盘。顾晓过来帮她忙,轻声问了一句:“你喜欢刘德华是吧?”
“嗯。那当然!”洛洛使劲儿点着头,笑得那么开心。
“我知道了。”他托了一下眼镜走开了,洛洛没去注意他,和身旁的同事们聊起天来。
大家伙儿还是让洛洛唱了开场曲,她选择了一首老歌,李玟的《暗示》。那是书涵走的那年最火的歌,那首歌里有她的心事,所以多年来每每演唱,总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洛洛在大家的掌声中,不好意思地回到沙发座上,同事递过酒杯与她干了两杯,洛洛连连摇头说不喝了,她清楚自己的酒量,以前在俊辰面前喝醉的场景依稀历历在目。今天不一样,都是同事,可千万不能失态,传出去可得被笑话。可是两杯洋酒的力量并不小,尽管洛洛及时刹车,还是微微地有些头晕起来。她只好用胳膊肘抵着桌子,托住有些沉重的脑袋。
可是糟糕的是,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笑了,这是个坏信号,说明酒精开始对她的大脑起作用了。面对同事递过来的酒杯,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去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因为别人寻常的一句话,笑得花枝乱颤。顾晓见状,正想走过来拦下她接过的下一杯酒,却听见有人叫他:“顾晓!你点的歌来了,唱吧!”他犹豫了一下,回身去拿了话筒。
大脑开始混沌的时候,洛洛的听力都会变得异常敏锐,当《冰雨》的第一个音符播出,她就辨识出了是这首歌。她放下了酒杯,看向拿着话筒的人。唱这首歌的,是顾晓。他怎么会唱这首歌?关于书涵的事,她一个字都没有向他提过啊!前奏结束后,顾晓开始了演唱。他虽然没有专业的功底,也没有酷似华仔的嗓音,但是他唱的每一个字,依然扎在洛洛的心上,字字如刀,刀刀见血,疼得洛洛流出了眼泪。
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珠,直到她把手中的塑料骰子盒子扔向顾晓的脚边,大喊着:“别唱了!我讨厌这首歌,别唱!”哗啦啦,骰子从盒子里落出来,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大家惊呆了地看向洛洛,顾晓被吓了一跳,躲开砸过来的盒子后,紧握着话筒,呆立在那里看着她。时间凝结的瞬间,只剩《冰雨》的伴奏声和大屏幕上华仔的深情表演。一向温文尔雅的何洛洛,怎么脾气会这么坏,边哭边发火,还砸东西。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晓一个箭步走到洛洛面前,二话不说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扔下一句话:“她喝多了,我带她出去醒醒。”
晕乎乎的洛洛被顾晓拽得踉踉跄跄,恍惚中她以为是老单又要动粗,条件反射地挣脱他的手,在走廊里的墙角里蹲下一躲,举起双臂挡在面前像在躲避他即将到来的踢打,嘴里的嘟囔像是习惯性的语句对白:“你别碰我!不要!走开!”
顾晓试图用手拉下她的胳膊,却被她狠狠反击着拍打,又听见她喊道:“你有本事打死我!打死我也还是不爱你!”
顾晓听出了洛洛这几句话的主旨,他瞬间明白了她说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比她大了十来岁的朋友圈里“模范丈夫”。但洛洛的话深深刺痛了他——这就是她过的日子吗?这个看上去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幸福圆满,光鲜亮丽得人人都羡慕甚至嫉妒的女人,但实际上却只是个习惯于承受家暴的可怜女人!他短暂的拉拽动作竟让她作出这样激烈的反应,这是经历了多少回这样的场面啊!
顾晓看着洛洛缩在墙角的样子,心碎成片,他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肩,温柔地说:“洛洛,你看看清楚,是我,我是顾晓。”
洛洛许是力气用尽了,她没有再去用拍打抵抗顾晓,她顺从地从墙角站起来,抬起头来用不太能聚焦的双眼努力看清了眼前的脸。黑框眼镜给了她安全感,当她确认眼前的人不是老单,先是笑了,转而泪如雨下。
她的梨花带雨,让顾晓刹那间感受到什么叫做心如刀割。他不顾一切地把洛洛紧紧拥入怀中,手掌安慰地抚摸着她黑发的头,任她的眼泪浸湿了胸口的衣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卸下干练礼貌的面具,将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全然袒露,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令他既疼又恨。如果他不知道她的生活是这样,那也就只能远远地观望祝福;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怀里这个心爱的女人属于一个魔鬼,她日益煎熬,备受折磨,他不能袖手旁观了!不能让她继续这样生活!他要拯救她!他要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顾晓告诉自己。
在那个嘈杂的KTV,在纷纷扰扰的走廊里,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墙角,那对看上去非常般配的青年男女,流着热泪,紧紧拥抱。
第二天从宁波回去,洛洛从同事嘴里得知自己又失态了,又笑又哭,然后就呼呼大睡,好在有顾晓力气大,一路把她背回宾馆,让同屋的女同事把她架到了床上。她们的话勾起了她隐约似梦境的记忆,梦境里有顾晓惊愕的眼神,紧紧的拥抱,淡淡的体香和他镜片后的泪光。
她不敢去问顾晓,她怕他拆穿自己生活的真面目,也怕他深情的凝视让她真正失控。好在暑假来临了,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
从宁波回来的那晚,老单在家等她。开了门,她看见他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洛洛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莫名心虚起来。她对自己狡辩说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老单的事。可是在老单问起前一天晚上是不是和同事去唱K了,她还是心跳加速起来。老单在餐桌上问得非常仔细,几个人去的?几男几女?都教什么学科?都叫什么名字?洛洛故作镇定地一一作答,但是在她的答案中,却独独省略了顾晓的名字和段落,是一种本能的保护,也是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晚老单没有多问,也没起什么疑心。晚饭后,只是叫洛洛整理行李,准备下周去日本的旅游。洛洛一边忙着打包,心里却没有了往年那种要带着女儿出行的期待,反而是满满的不舍。她不愿承认也是事实,她舍不得的,是顾晓。虽然暑假中也见不到他,可是毕竟在一座城市,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会小一点。去了日本,就是不一样的经纬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身边会日夜有老单守着,到时候可能她连和顾晓的联系都会变得不方便。
“为什么你会觉得不方便?”洛洛问自己,“因为你在精神出轨!”她给自己的回答吓了自己一跳。但是她已经来不及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顾晓这个名字已经住进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里了。
暑假里,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仿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他会毫无征兆地发来一句:“这几天好吗?需要我就告诉我。”或是“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而洛洛竟然对他“小洛洛,小东西”这样的称呼不再反驳,已然默认。
慢慢地,她几乎每天期待顾晓的问候和关心,无论是QQ、短信还是电话,如果某天没有收到,她会感觉自己整颗心都空空的,辗转反侧,整夜难眠。他就好像是她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生活中的一座灯塔,她看见他给的光,才有勇气继续前行,才知道方向在哪里。
那是第一次洛洛感觉带着女儿在外旅游是度日如年的。登机前顾晓从QQ里发来:“开心点玩,保护好自己,我会每天想你。”这句话让洛洛在那一周内反复咀嚼。
而让她没法回头的是当时她被情感冲昏头脑的那句回复:“我也会想你的,等我回来。”她知道他等她这句话等了很久,虽然她没有看到顾晓当时幸福陶醉的表情,但是她能想象他上扬的嘴角,完美的弧度。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和袒露出的心意是一样的,一切既已不能收回了,不如就爱吧!洛洛放纵地告诉自己。所以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只因一旦门开了一丝缝隙,风就会把它彻底吹开。此刻的何洛洛,心一横,打算彻底释放自己心里的恶,成为过着冰火两重天的女人。
在日本的一周旅程中,洛洛几乎都心不在焉。导游带着他们在某个景点,她看见一串虎眼石串成的手串,她忽然觉得那应该是她带给顾晓的礼物。她趁着老单不注意时,悄悄买下了它,塞在包的最里层。那七天里,她不能随时随地和顾晓联系,想念他的时候,只能轻轻地伸手抚摸一下包里的手串,抚慰自己也像在抚慰顾晓。
七天的行程终于走完了,在回程的飞机起飞前,洛洛发了朋友圈:“终于要回家了,归心似箭。”了解她的朋友们都纷纷评论说:“想回家不想玩?这不像你!”“旅游达人,怎么归心似箭了?”她看见顾晓的评论普通而平淡:“一路平安,欢迎回家!”他的留言被淹没在几十条回复中,那么不起眼,却是洛洛心里最重的。
回上海的第二天,老单就去机构上班了,放假的时候,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临出门时他说了一句:“今晚我有饭局,子木去外婆家的话,你就自己随便吃点。”洛洛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老单才刚出门,她就收到顾晓的消息:“小东西,睡醒了吗?醒了告诉我,我想和你打电话。”她秒回了他。几乎与此同时,Louis几个字母出现在来电显示上。洛洛迫不及待滑下接听键,
“小洛洛!”顾晓的声音让缠绕了她多日的思念,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是我,我在。”洛洛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温柔的声音了。
“你终于回来了!我想见你!马上就要见!可以吗?”顾晓毫不掩饰自己的迫切。
“可以!当然可以!”洛洛在心里骂着自己不要脸,可是嘴里却连连答应。
“我接你去吃晚饭,你家在哪里,我来接你,你想吃什么,全听你的!”顾晓连珠炮似的说,洛洛笑靥如花,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连连点头。
夕阳西下的时候,顾晓的车停在洛洛家小区的门口,反光镜里他看到洛洛穿着粉色的小碎花连衣裙,向他翩然走来。
“嗨!”洛洛敲敲车窗,顾晓摇下车窗,他们相视而笑。“快上车,外面热。”他伸长手臂帮洛洛打开车门。
“想吃什么?”顾晓打开方向灯问。
“随便,我都可以。”洛洛莫名脸红,低下头去假装整理包袋。
“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才重要。”顾晓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看洛洛,微笑着说。这是洛洛这辈子第三次听到这句话,心里揪痛了一下,却很快被甜蜜治愈。她点点头,羞涩微笑,不说话。
顾晓开着车带她来到了淮海路的一家素菜馆,恰巧就在当年薇薇带着她蹦迪的马路口。素菜馆的装饰复古而典雅,很合洛洛的心意。菜式的口味也不错,洛洛很惊讶大厨能把素食都做出肉的味道,这太神奇了!顾晓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时不时大惊小怪的感慨,眼中满是宠溺的温柔,嘴角挂着最好看的笑。直到后来,他提到宁波那晚洛洛醉酒,她叹着气,黯然向他讲述了她的全部故事,他的笑容慢慢消失,皱着眉,握着拳,低头喝茶不说话。
晚饭吃到夜幕降临,顾晓问洛洛还想不想去哪里坐坐,洛洛一看时间,已是十点不到,她依依不舍地说一定要在十点半前回去,不然......她的眼神,略带着惊慌和不安,他心知肚明地点点头,把她送回到了小区门口。
“对了,差点忘了,这是在日本给你带的礼物。”下车前,洛洛从包里取出藏了一周多的虎眼石手串。
顾晓把手串戴在右手手腕,不大不小刚刚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朝她晃了晃右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谢谢小东西,我很喜欢。以后洗澡睡觉也不会摘下来。”这句对白好熟悉,仿佛在某年某月某日,洛洛也听到谁说过。
正当她恍惚时,他从后视镜上拿下一串菩提佛珠,盘起递到洛洛手里,说:“这是我给你的回礼,从普陀山请回来的,星月菩提,跟了我一年多,贴身之物。”
洛洛手捧菩提珠串,凑到鼻子下一闻,那佛珠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努力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原来那是宁波那晚顾晓抱着她的时候,她闻到的他身上的味道。“我也会收好的,永远做贴身之物。”洛洛侧过头,笑着对顾晓说。说完她便打算打开安全带下车。
顾晓突然按住她要打开安全带按钮的手,洛洛触了电般的,一动不敢动。
“小洛洛,你愿意跟我走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暗夜里也看得到他红着的脸和眼中急切的光,“我要把你从那个魔鬼身边带走!你不能再这样过日子了!让我来疼你爱你保护你!你放心,子木我也会视如己出的。你别看我年龄不算大,但是孩子们可喜欢我了!就让我当子木的小爸爸吧!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们做!”
不等洛洛回过神来,顾晓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段话,每一句都让她感动得想落泪。她胸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答应他!跟他走!她捏紧了手里的菩提,咬紧了嘴唇,可是她不能让这样的呐喊脱口而出,她要保持理智,她还有女儿,她要怎么跟子木解释?告诉她老单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吗?告诉她要给她换个爸爸吗?她已经过了只想着爱情只想着自己的年龄了!
“顾晓,对不起,我不能......”洛洛垂下眼睛,无力地说。
“为什么?是你不喜欢我吗?还是不信任我?”顾晓受伤的眼神紧盯着她。
“不是!”洛洛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不信任你!我......”这些话冲出口的刹那,她就后悔了,却也来不及了。
顾晓没等洛洛说完,松开她的安全带,越过手刹盘,把她揽入怀里。这次的拥抱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洛洛非常清醒,没有酒精的催化,却还是不舍得推开他。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特有的香味,忍不住也伸出双臂拥抱了顾晓。贴着他胸口的耳朵,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她多希望这一刻可以凝结,就让她永远这样赖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多一秒,是一秒。
“我愿意跟你走,你去哪儿我都愿意。可是,我有女儿,我不能随心所欲。”她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叹息。
“那我等你,等你想好了,任何时候,我都等。”她听见他铿锵有力的语气。
车厢里一度安静得只听到空调风的声音,洛洛感觉到顾晓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眉梢、鼻尖......她觉得应该阻止他,可是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就在他的呼吸碰到她嘴唇的一瞬,她突然清醒过来,恢复了所有的理智和力气,猛地推开他,“不可以!”她轻声喊道。
“可是我爱你,洛洛!”顾晓低声呐喊。
“我知道,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脱身。等到可以和你光明正大走在一起,我们再......”洛洛没有把话说完,她心疼地看着顾晓噙满泪水祈求的双眼,不忍地在他额上留下一吻,打开了车门说了声:“我先走了。”一如她翩然而来,她很快翩然消失在他的反光镜中。
脑子一片混乱的洛洛走到了楼下时,一个激灵地醒了——老单站在楼下,看见她走来,阴着脸说:“我饭局取消了,本来想回来接你出去吃饭,谁知道你出去了。去哪儿了?”
“去......去淮海路了。”洛洛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老单对她的手机一直在GPS跟踪,所以关于去过的地点,还是不要撒谎的好,不然反而引起他怀疑。“和茜茜吃饭的。”她做贼心虚地补充了一句。老单没有再问,只是和她一前一后走上了楼梯,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晚,洛洛一夜未眠,顾晓的怀抱令她回味不已,而她不知的是,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的拥抱。此后余生,唯有靠回忆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