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忠顺王爷领着薛蟠孙溧成功踢馆, 衣锦还家。郡主不曾出来, 只命人赐下一盒点心。薛蟠小声嘀咕三个人才给一盒吃的,死忠粉孙溧却是感动得眼圈子都红了。
薛蟠回到荣国府,笑呵呵跟小朱等人诉说经过。大伙儿俱各欢喜。
觉海尚未明白此举用意,问道:“师父为何要撺掇忠顺王爷闹这么一场?”
薛蟠道:“一则为了败坏郝家的名声。此事闹大了, 短期内, 整个郝家不论男女都得受牵连。贫僧那姨父最爱颜面不过,就愈发不可能把元春嫁给郝四。元春总不能一直呆在府里不出去啊!同理孙溧。二则,”他挤挤眼,“你们等着瞧,很快就会有好几拨人马来问贫僧何故替郡主出头的。”
话音刚落, 外头有小子回话说, 裘良来访。薛蟠哈哈一笑,指指隔壁耳房。梨香院整窝人遂悉数躲了进去。
裘良旋即黑着脸踏入堂屋。不待他开口, 薛蟠抢着说:“裘大哥是不是想知道贫僧为何去你家踢馆?”
裘良愠道:“还有孙溧!”
薛蟠道:“郡主是你婶娘。你总该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裘良重重往他对面一坐, 不吭声。薛蟠正色道, “她老人家, 美得令人肃然起敬。”裘良一愣, 从未听过这般说法。薛蟠理直气壮道, “贫僧和孙大哥都视力正常。郡主那般人物儿,我们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这就是原委。”
裘良难以置信:“你二人皆让她给迷了?”
“非也。”薛蟠虔诚道,“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我二人被她征服了。她什么都没做。”
裘良瞪着他说不出话来。阒然良久, 摇摇头。小厮进来添茶。裘良吃了两口, 乃问道:“好端端的, 孙溧怎么跑去忠顺王府住了?”
薛蟠挠了下光头:“王爷请他去的。最初他不敢相信,以为哪儿弄错了。还是贫僧陪着走了一趟。”
裘良思忖道:“忠顺王爷为何请他?你何时认得王爷的?”
薛蟠摇头示意不知道。又想了想道:“陪孙溧那回是贫僧第一次见他。阿弥陀佛,那模样,勾搭美少女绝对一勾搭一个准。不过,之前你二叔那个二房曾想讨要贫僧的丫鬟,让贫僧驳了颜面。忠顺王爷不知怎么得知的那事,竟给了贫僧一份礼,还挺值钱。”
裘良瞥了他一眼:“正月初九那日,你在我们家见着郡主了?”
“对。”薛蟠点头,“贫僧当即成为郡主的脑残粉。”他得意道,“还送了郡主一首词。”
裘良心下一动:“什么词?”
“木兰花令。”薛蟠晃晃脑袋,“那是贫僧迄今为止写得最好的词。”
裘良忙让他写来瞻仰瞻仰。薛蟠也不客气,随手便写。裘良看罢整个人一震:委实堪称绝妙!薛蟠指道:“人生若只如初见。郡主极喜欢这句。”贫僧是猜的,因为广大读者大都喜欢这句。
裘良立在案前沉思良久,望着薛蟠神色复杂。终摇摇头:“你这厮分明是个出家人,竟能写出这么些难得之作。”
薛蟠合十行礼:“多谢夸奖~~”裘良叹气,告辞而去。
他走后不久李叔便来了,傍晚时分王子腾让外甥晚上过去一趟,次日冯紫英陈也俊等纷纷上门。没法子,另一个当事人孙溧在忠顺王府住着,探访不方便。
只两日功夫,忠顺王爷上景田候府踢馆之事便轰轰烈烈传遍京城。街头巷尾深宅大院,不知多少人评议对错,有些两口子还争吵起来了。众人多为羡慕。男人多羡慕裘二爷享了二十年齐人之福,一个郡主一个太后侄女;女子则羡慕郡主有个靠得住的兄弟。
又过了两日,孙溧忽然乘了辆马车来到梨香院外,让开门的小子喊薛蟠出去。薛蟠出门一瞧,这厮身上有些泥土,发髻也乱了,身后那马车还是雇来的,微微纳罕。
孙溧面色极难看:“方才我遇上打劫的了。”
“啊?!”薛蟠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孙溧一叹。原来,今儿几个文友约他吃酒,他略多饮了几杯。不曾想在酒楼门口遇上一个乞丐,就是……弄月阁的清清。
薛蟠张大了嘴,旋即回过神来:“你没打扰人家吧!说不定人家正受命监视什么人呢。”
孙溧忙说:“不是。她被锦衣卫除名了,又什么都不会,遂沦为乞丐。因认出了我,想求两个钱。”
薛蟠斜睨着他:“你给了没?”
孙溧道:“我想着,是她害死的酥儿,落到如今之地步想必是天报应。遂转身就走。她竟一直悄悄跟在我马后。后来……我遇上劫道的。那歹人竟提着一把——”他手里比划着,“这么长的刀。”
薛蟠好悬笑出声。前几日元春来梨香院闲坐聊天时,薛蟠戏谑说,倘若郝姑娘还想嫁给孙溧、或是郝四爷还指望元春嫁给他,就得替他俩挡刀了!乃赶紧忍住:“你没事吧。”
孙溧叹道:“我没事。清清替我……挨了一刀。”
薛蟠忍笑已快忍出内伤,过了好一阵子才点头道:“我明白了。想必她人就在车上?可瞧大夫么?”
“瞧过了。幸而伤口不深,将养些日子便好。”孙溧道,“只是……你也知道我住在王府,断乎不便宜带她回去。”
薛蟠了然:“我知道了。她性子虽不讨人喜欢,终究救了你一回。我会使人照看她的。”
“贤弟,拜托了。”孙溧作了个长揖。
“咱们哥俩还客气什么?”
薛蟠笑嘻嘻喊来两个小厮,让他们帮着从车上抬人下来。果然是那王清清。两个月不见,这姑娘瘦成了皮包骨头,浑身又脏又臭,幸而中刀之处并非要害。乃将此女安置在一处净室,隔壁就是法静;又命两个媳妇子替她清洗更衣。
又过了几日,王清清伤势见好。午饭之前,薛蟠走入她屋子正色道:“王姑娘,给句实话。你是不是锦衣卫。”
王清清顿时红了眼圈子,哽咽道:“我……他们不要我了……”
薛蟠摆手:“你别废这么些话。你是锦衣卫,贫僧惹不起,这就送你出去。”
王清清忙说:“真的已不是了!我身份败露,已没用了。他们本是让我在郑姑娘身边帮忙的。”
薛蟠点头:“好。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请人牙子过来。”王清清一愣。薛蟠细细瞧着她,接着说,“让他们把你卖去西北,确保这辈子回不来京城。”
王清清大惊:“我不去!”
薛蟠露出明晃晃的恶态:“你是被卖的小粉头,哪里由得你去不去。”
王清清直起脖子道:“孙大爷托你照看我的!过两日他自会来接我!”
薛蟠龇了龇牙:“放心吧。我会告诉他,你明儿一早说要出去买些针线,然后一去不回。”
“薛大爷!我何时得罪过你?”
“你没得罪过我。”薛蟠牵起嘴角森然笑道,“你年纪虽小,骨相很好,日后会越长越漂亮。你喜欢孙溧。为了孙溧未来的妻子着想,贫僧不能让他身边有一个深爱他的小美人。贫僧若不是和尚,你就不是卖去西北,而是葬入乱石岗了。”言罢转身就走,不看王清清是个什么神色。
之前王清清还能偶尔出门练练腿脚,此后便再不许出屋子了。她急得连连哀求送饭的媳妇子,人家能如何?只撂下饭食便走,过阵子回来收碗筷。王清清唯有期盼孙溧忽然过来,然而下午无客。
红日西斜、暮云散尽。荣国府内用罢晚饭,厨房打发两个婆子来梨香院收食盒。忽闻一阵歌声传来,仿佛是首童谣。一个婆子忙问张子非:“张姑娘,这是谁在唱曲儿?”
张子非想了想道:“哦,那个丫头。”她惋惜道,“好模样儿,偏不明事理。明儿就预备卖了。”
婆子再听了听,道:“敢问,她姓什么?”
张子非随口道:“这个我不知。横竖把主子得罪狠厉了,不打死不过是主子慈悲罢了。”婆子念了声佛。
与她同来的那位便催收食盒。二人进屋子,婆子便说了一事。外头新请的帐房王先生,好人物好品行!他有个妹子小时候让拐子拐走,已寻了七八年。王先生唱过他妹子喜欢的小曲儿,仿佛就是里头这姑娘唱的。难不成她便是王先生的妹子?二人互视半晌,决意待会儿去告诉王先生。若当真是他妹子,让他花钱买下来便是。他们外帐房的先生个个富得流油。薛家大爷是个出家人,说不定起了慈悲心肠,连身价银子都不要他们的呢?
当日夜晚,乌云蔽月。梨香院靠荣国府的门悄然开了,一条人影闪了进来,猫在廊下学了两声蛐蛐儿叫。西头有间屋子里也传来蛐蛐声。此人忙蹑手蹑脚蹭了过去。院中寂静,众人皆熟睡。来人立在窗前略拨了几下,窗户开了,王清清就立在窗户里头。
她遂含泪诉说薛蟠说要卖了她。来人听罢愁道:“这姓薛的好生刁滑。你莫着急。我这就设法跟上峰联络,让他们明儿派人来买你。”
话音刚落,忽听围墙外头仿佛有什么动静。二人大惊。那人躲到一行矮竹后头,王清清带上窗格子躺回炕上。过了会子,“啪嗒”一声石子落地。等了片刻,又是“啪嗒”一声。显见是绿林人投石问路。随即墙头探出一个乌黑的脑袋张望了几眼翻身逾墙,狸猫一般落入院中。
此贼穿着全黑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子,双目锃亮。他乃手持一根竹管,挥火折子点了走到窗户边,依序捅破窗户纸往里头吹烟。凡有人住的屋子一间没拉下,亦含了王清清的那间。而后他径直走入屋中。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贼人提了个大包袱出来,口里骂骂咧咧:“娘希匹!这么穷。”乃背着包袱翻过围墙。
矮竹后那人松了口气,心中好笑:不想遇上了毛贼。待会儿可得快些走,免遭池鱼之殃。正想着,那贼又回来了。立在院中迟疑片刻,径直走入屋中。不多时,他背了个人出来,从身形看是个苗条女子。竹后之人推测,大概是背走了梨香院的美人丫鬟子非,暗自嗟叹。骤然出了如此变故,他不敢久留。耳听墙外微微的脚步声远去,亦赶忙走了。
次日,荣国府上五城兵马司报案,梨香院遭窃。丢的物件不少,好在不大值钱。贼人还偷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来查案是正是老熟人宋捕快。看薛蟠眉毛都快耷拉到耳根子了,啼笑皆非。查完便发觉那贼做事极干净,没留下踪迹。宋捕快怀疑有内应,率先查的便是那个小丫鬟。
薛蟠苦着脸道:“这丫鬟是孙溧托我帮着养的。”宋捕快挑眉而笑。“就是弄玉阁那个王清清。”宋捕快登时笑不出来了。
解释了此女来梨香院的缘故,二人同去查看她的屋子。清清在梨香院只养了几日伤,没留下什么痕迹,只从她枕头底下翻出一张没有涂颜料的骨牌。乃一张七饼,竹制,极新。背面刻了只禽爪,四周散了数朵云彩。
薛蟠从宋捕快手接过骨牌,细看良久思忖道:“既有云,可知不是龙爪就是凤爪。别看我,龙爪和凤爪又没什么区别。”
宋捕快道:“你数数几趾。”
薛蟠一数,竟有六趾!“咦?难道她离开锦衣卫,改投了……额,不对啊,锦衣卫也是太上皇的。”
“怎么就与太上皇相干?”
“没听过六爪凤凰,但听过六爪龙。只是这六爪龙得比皇帝的五爪龙还高贵些才行。不就只剩下太上皇了?不然还有谁敢?”
宋捕快瞪他:“胡说。”
又里里外外查了别无线索,宋捕快心事重重回衙门而去。
外帐房的王先生听说梨香院丢了丫鬟,忙托那两个厨房的婆子帮忙打探。不多时,婆子极怜惜回来告诉他:“王先生,你别着急。贼人可巧偷走了……像你妹子的那个。”
王先生大惊:“怎么会偷了她的?!要偷难道不是偷薛大爷那位通房?”
婆子道:“官差大爷推断,贼人还偷了许多别的东西,那丫头瘦且轻。张姑娘又高又壮实;若背着她,旁的物件大概就背不动了。官差大爷还依此推断,贼人只有一个,并无帮凶。且那人是步行而来,没有骡马或车子。”她叹道,“好生可惜。若早知道,王先生昨儿过去还能见得着她。如今又不知从何处找去。”
王先生急的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