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回到薛府已过四更天。望着自家院子越来越近, 薛蟠脑中只有一个男人:周公。堂前摆了张藤躺椅,椅子上躺着立地成佛十三大爷。耳听脚步声近, 十三掀开毯子坐了起来。薛蟠与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十三揉了揉脸道:“赶紧去我们府上。去了就知何事。我从下午就在这儿等你了。留神王爷掐死你。”薛蟠一愣。十三已立起身,“你们全家上上下下,就没人知道你丫的去了哪儿!”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要紧事么?”

十三悠悠的道:“极其要紧的大事。”

和尚耸肩,忽然微笑起来。小朱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没告诉忠顺王爷。今日他策反了毕得闲。策反老毕这样的人物,很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一步接一步。如若被打断可能就中道崩殂了。小朱也许难以成为革命党,但他一定支持薛蟠这个人。

遂直奔忠顺王府。

踏入前堂,灯火通明。忠顺王爷懒洋洋歪坐,像是已经睡着,陶啸扶着他的脑袋。下首是卢慧安、平素不大见客的成锦书和朱先生;陶瑛打仗去了。客座上首坐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一位美貌姑娘并一员中年武将, 再然后是……灰头土脸的两个老熟人, 裘良和冯紫英。

薛蟠长诵了声佛, 看着裘冯二人:“怎么回事?”二人满脸无奈没敢吭声。

陶啸咳嗽两声:“锦书,你说。”

“遵命,师父。”成锦书站起身, 介绍那老头。“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云大人。”

“啊?”薛蟠一愣。

“这是云大人之义女云小姐。”

薛蟠挑眉。这云小姐的美得甚风情,笑盈盈行万福还不忘抛媚眼。

“这是我姑父冯应将军。”

薛蟠望天, 知道今晚见不着周公了。

太上皇的心腹大太监毕安因听说主子陪葬品可能失窃,急返孝慈县调查,快船还是薛蟠安排的。到了地方一瞧,箱子、封条都完好无损,里头的东西半件不剩。还没来得及详查,两件大事从京城传来。魏柔儿光明正大登殿为官, 玄机老和尚上书求索回忠靖候爵位。

毕安好悬气疯了。太上皇还没死呢!偏魏柔儿一直是个类钦犯, 锦衣

卫等暗地里搜寻, 从未下过正经的海捕文书。史老和尚替老圣人看守放生寺也是心知肚明的了断尘俗。他二人简直无法无天。登时赶回京城跟锦衣卫商议。事到如今,唯有取虎符调兵。太上皇最喜欢东瀛的四皇子,拥他最好。

谁知替先帝守陵的戴权等人竟然争辩、想立九皇子!毕安扭头就走,半个字不跟他们多说。幸而冯唐冯紫英父子俩极明白,九皇子不论年纪身份都够不着龙椅。锦衣卫老神仙元清遂派出大内高手,快马赶到金陵,悄然潜入江南织造局。清凉山庄子地道入口的小庄子寂静无人。虽然跟上司说的不一样,某位太监屋内倒是齐齐整整,紫檀木小匣子也好端端躺在枕头里。这名大内高手没工夫详查,揣上匣子调转马头疾驰回京。

毕公公等人也不知织造局出了何事,亦不得空去查。兵贵神速。云指挥使领着裘良冯紫英二人手持虎符,前往胶州联络山东水师指挥使成大贵和副指挥使冯应,命他们出海联络东瀛四皇子。

做梦也没想到,虎符合不上。从紫檀木匣子里取出的那玩意单独看着真得不能再真,却实实在在是假货。成大贵当场将三人拿下。亏得冯紫英是冯应的侄儿。解释来解释去,成大贵勉强给了个机会让查清楚。因事发地在金陵,忠顺王爷久居金陵,成大贵的孙女又投在陶啸跟前学艺,几个人便赶了过来。

今儿下午,锦衣卫和忠顺王府联手去织造局查问。得知有个姓乔的老头假冒锦衣卫,哄骗原本驻守的邱大人,说自己是来接替他的。老邱深信不疑,跟人家交接完差事已回了老家。清凉山大庄子只有一个出入口,便是地道。现如今地道口也打不开、小院子里的人手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薛蟠抽抽嘴角:除了夏婆婆做官之外,其余每件事都是他弄出来的。难怪十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半晌才说:“你们是不是闯入了平行时空?”

那些事卢慧安全不知情,使个眼色轻声道:“你严肃些。”

“我很严肃啊!”薛蟠摊手,“还商议个啥?把地道口找出来,上大庄子里探探情形。画影图形寻找乔老头。”

云指挥使道:“此人曾中过探花……颇不得志

。京中多少年前便已没了他的消息,传闻已死。”遂说了半日。

薛蟠作悲伤蛙状:“大人,这个点儿就别瞒着要紧事了。”

老云无奈道:“他倾慕静贵人。”

“太上皇的情敌?”

“……”

裘良忽然说:“数年前,我曾遇上个案子。”他止了声,看着老云。云大人示意他说下去。裘良便说了静贵人坟墓也许已被盗。

薛蟠思忖道:“你疑心盗墓者是替乔老探花做事。”裘良点头。薛蟠摸摸下巴想了半日,“贫僧只管说、不管负责。”

陶啸道:“你说。”

“老乔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且失踪前已经很老了。故此不大可能忽然雄心壮志的想做一番大事业。而儒家天然瞧不起绿林。恕我直言,他只能是投靠了谁。敢收留太上皇情敌的,在当时之情境下,只有三位:今年刚刚驾崩那位、逼宫那位、和龙椅上那位。其中最有可能的是驾崩那位,因为其余两位老乔未必瞧得上。再者,龙椅上那位若拿到虎符,早都诏告天下了。逼宫那位家里连个像样的主子都寻不出来,踅摸虎符干嘛?”

卢慧安无语:“得虎符者得兵权。”

“好吧。如果短期内找不到老乔怎么办。”

满堂寂然。半晌卢慧安:“查查他主子是谁。”

薛蟠接着说:“万一是驾崩那位,还得猜他拥谁。我说王爷,您老就别再装睡了。”

陶啸道:“他真睡着了。”

“额,不叫醒?”

“暂且不用,明儿我告诉他。”

云指挥使因问:“不明师父,毕得闲就住在这左近?”

“嗯。本是贫僧借他暂住。他那脸皮厚的,从不提给房钱的事儿。贫僧当然不会收,他总得客气两声啊~~”

云姑娘扑哧笑了:“都什么时候了,师父竟有兴头顽笑。”

“不是顽笑。这话贫僧跟旁人也没法子抱怨,得见他上司不容易。”

云姑娘笑靥如花凑上前喊了声“师父~~”

薛蟠龇牙:“阿弥陀佛,女菩萨口味清奇,何如勾搭王爷?”挨了陶啸一眼。

卢慧安淡然道:“此僧见过的美人极多,故女色不动,无须费神。”见云姑娘眼珠子直转、满脸跃跃欲试,卢慧安便不再多事。

老云遂将冯应、

冯紫英、裘良三人留在忠顺王府,命薛蟠现在就领他去见毕千户。陶啸一个公主抱、把王爷抱了进去。

云指挥使自然没少带人手。偌大一群人涌在宅子门口,欧阳二叔出来时眉头紧锁。薛蟠忙问老毕睡了没。

二叔说:“刚睡着没半会子”。

薛蟠告诉他:“他上司来了。”

欧阳二叔看了云大人几眼,硬梆梆道:“各位大人请。”

薛蟠忍笑:“您老简直连头发丝儿都想把我们赶出去。”

“卑职不敢。”欧阳二叔低低的拎着油灯转身就走,也不替上司们照路。

云姑娘问:“这就是毕大人的忠仆?”

“正是。”云大人有些好笑。“他眼里唯有小毕。咱们扰了小毕歇息,他自是不高兴的。”

毕得闲少不得让喊了起来。陪着等候时,薛蟠后知后觉有几分庆幸。若迟了一日策反老毕,下次机会还不定多久。正欲起身告辞,却听云大人让老毕预备信鸽放回京城。又略交代几句,问这些人可住得下。老毕说住不下,隔壁街有小客栈。云姑娘忽然说想住薛家,薛蟠一口回绝。

云姑娘嫣然道:“师父惧我破你清规戒律?”

“非也。”薛蟠道,“贫僧明知你有意骚扰,难道还让你在眼前晃悠、打扰我日常查账做生意?云姑娘并非不美貌,只算不上绝色。”

云姑娘面色一沉:“依着师父所言,何人是绝色?”

“松江职校的杜萱校长。”薛蟠笑眯眯道,“江南第一美人。不服气你只管去见见,还不服气就放马挑衅。管保修理到你服气为止。”毕得闲忍俊不禁,嘴角略含得色。

一位锦衣卫大哥奇道:“云姑娘素日对男人无往不利的,今儿竟半条鱼没钓着。”

薛蟠随口道:“云姑娘有精气神,显得与众不同。可江南女子更有精气神。她比成锦书漂亮,二人站在一处绝对成姑娘更惹眼。成姑娘就跟一柄淬火宝刃似的。”

云姑娘哼道:“既如此,指三十个男人、看我俩谁勾搭得多。”

薛蟠向她投去关爱智障的眼神:“人家怎么可能搭理你!你谁啊。”云姑娘咬牙。

薛蟠登时想起柳娘子也以勾搭男人为乐。当下时代要求女子贞静为主。云家对她们

另植价值观,免得心怀从良意、执行任务时被人勾了心思。方寸之木,高于岑楼。她既来了工业三角,很快会被打击趴下。

云指挥使率众移步客栈。此时天都快亮了。那小客栈住客不多。老云撂下一锭银子,让店家撵走旁人,他要包圆儿。

后续几日,锦衣卫挖开了织造局小院里的地道口,颇不明白姓乔的煞有介事把这地方填了是何用意。终于挖通之前的地道,寻到新开的地道口——不过是在莫愁湖畔树林之中,远远近近连座像样的宅邸都没有。进清凉山庄子的钥匙也不好使,强行挖开会中机关。老云急得团团转。裘良冯紫英毕得闲等都算有见识的,愣是猜不出半点端倪。搬完东西就撂下不好么?薛蟠、十三等人内里偷笑。这叫干扰选项,让他们想破脑袋去!

云指挥使时不时要去忠顺王府跟王爷等人商议,云姑娘皆跟在义父身旁。有回觑见成锦书也在,忙拉她到廊下、要比试勾搭男人。成锦书问缘故,她道“好生有趣”。“人之趣各不相同。云姑娘寻同道中人玩去,我只觉得射箭有趣。抱歉。”成锦书拱拱手转身走了,果然没搭理,也没看见云姑娘满脸愠怒。

云姑娘时常想找成锦书麻烦,都近不了人家跟前。早先使美人计无往不利,偏忠顺王府的护卫、仆从个个视其美貌如无物。这还罢了,连偶尔去薛府都勾搭不来门子大叔。

终于有一回她陪义父到薛家议事,恰逢薛宝钗领着七八个自信活泼的女学生,大大方方跑到外书房。遇上客人,姑娘们行礼避出,托薛蟠帮着找书。见云姑娘朝门外张望,云大人以为她故意演给薛蟠看、想套薛小姐话,便开口让她和姑娘们玩儿去。薛蟠暗喜。云姑娘自持比内宅女子有见识,近日连受三观冲击——旁人不牺牲美色亦有见识。云大人半点没察觉。

云大人刚收到京城的鸽信。元清老神仙亲自出马,去皇陵询问戴权,得知乔老探花果真十多年前便投靠了先帝。只是前几年无故来江南卖墓地,死于太湖水鬼报冤。那事儿与薛蟠有点瓜葛。云大人已问过了应天府尹孙谦,再来询问薛蟠。薛蟠忙说那事他记得清楚,噼里啪啦说了半日。

良久,云指挥使思忖道:“若姓乔的是人,师父和孙大人皆被三痣道人利用了。若是鬼……”

薛蟠打了个冷颤:“阿弥陀佛,不会想引谁去太湖做他的替身吧。”

云大人长叹:“若是鬼,老圣人只怕凶多吉少。”

……不愧是忠臣。薛蟠合十念了卷《心经》。

老云眉头紧锁。“依师父看,三痣道人是谁的人。”

薛蟠低声道:“能拐走老乔的,好像只能是先帝的人了。”

“无故假死,先帝必是派了他机密差事。虎符既在他手,举国并无兵马调动。”

薛蟠抿嘴:“您老疑心四皇子就明说呗。”

“老夫没疑四皇子。”

“哦,没有就没有吧。”

“老夫疑失踪的二皇子。”

“额,那贫僧宁可疑四皇子。二皇子贫僧见过,扶不起的阿斗。大高玄观还失踪了位十皇子。”

老云点头,久久不言语。

薛蟠托着下巴假装惆怅。端王不听话,重用魏柔儿。康王不听话,私藏乔老探花。虎符又失踪了。这群老皇帝余部忠臣却该何去何从?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