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暄、薛蟠、贾琏三人面面相觑。锦衣卫的人明面官衔并不要紧,一个从七品小官背后说不定是个穿飞鱼服的大员。司徒暄他母亲嫁了表姐妹的情郎,表姐妹却投井自尽。天晓得她当年干了什么勾当,惹出如今锦衣卫围着端王府下狠手。
良久,薛蟠硬梆梆的道“那个魏大人凭他们魏家与二王爷何等仇深似海,想利用灾民的性命来报仇,佛祖也容他不得。”
司徒暄沉声道“我必杀他,不然他便要杀我。偏这会子还得留下他这根线头。”
薛蟠道“你想顺着他抓出什么全部锦衣卫还是以为令祖父大人一无所知”
司徒暄摇摇头“如此大事能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他。”薛蟠看了他一眼。司徒暄苦笑道,“我也不知想留着他做什么。保不齐能找出我们府里的锦衣卫探子。”
“然后你把那人打发走,锦衣卫就会不再往你们家放人了还是你能找出全部、一个不漏”薛蟠龇牙道,“三爷别做梦了。除非贫僧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否则你永远没法子得知他们的底细。”
司徒暄默然良久,喃喃道“我想知道当年之事。”
薛蟠看了他半日“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母亲做过恶”司徒暄不语。薛蟠乃正色道,“那好,贫僧不管。不过不表示别人也会不动手。贫僧已设法将灾情透露给了都察院的几把硬骨头,最多一两日就得曝光。天晓得此事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杀魏大人灭口。朝中大臣就不提了。令祖父、令四叔、令五六七八九十叔,没一个省油的灯。三爷要不要再顺手保护魏大人一下。”
“我祖父只有八个儿子。”
“贫僧不过随口一说。”薛蟠闭目养神了片刻,低声道,“令四婶娘也不是个好惹的。嗯,还有令嫡母。”
司徒暄静坐良久,骤然起身告辞。贾薛二人送他到门口,司徒暄忽然低声道“不明师父想做锦衣卫指挥使么”
“阿弥陀佛。”薛蟠忙合十道,“贫僧随口打比方,请勿当真。”司徒暄微微一笑,上马而去。
回到屋中,贾琏忙问“蟠兄弟,你找了都察院的人没找吴天佑么”
“找了。”薛蟠道,“我威胁他,若不将灾情上报天听,就毁掉他女儿的贵妃命。”
“你有这本事”
薛蟠道“没有。但他宁愿相信贫僧。”贾琏茫然。薛蟠拍拍他的肩膀,“假如有个和尚告诉你二叔,贾元春有贵妃命。但如果贾二老爷不给贫僧二十万两银子,贫僧就施法毁掉那运道,你觉得你二叔会给么”
贾琏道“无凭无据为何要啊”他看着薛蟠打了个冷颤,“你这和尚”薛蟠含笑合十,眉目慈悲。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外人来人说冯紫英下帖子找贾琏。“阿弥陀佛。该来的终究要来。”薛蟠顺手抓过茶几上一个小花瓶伸到贾琏跟前,“采访一下贾施主,八十万两银子马上就要飞走是个什么感受”
贾琏愕然片刻,拍胸口道“如释重负。”二人互视一笑。贾琏又问他可有什么话要叮嘱。
薛蟠思忖道“别的还罢了。贫僧这些日子想了想。如今显见欠债的是大爷,皇帝也没法子。八十万这么重的分量给出去,还是不要把命运交给皇帝老皇帝的心情吧。有些事虽看着不大,立在全局可能就是好几户人家命运的节点。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了。直白些,立在朝堂上明明白白说出来。”贾琏会意点头。
贾琏一走,耳房里张子非立时走了出来,立起眉头道“那个姓魏的你放过他我不放过,你可莫管。”
薛蟠摊手道“贫僧只说自己放过他罢了。此人九成是害死孙小娥的元凶,蒋二郎不放过他贫僧也管不了。”
张子非这才点头“那也罢了。”
小朱跟在她后头慢悠悠的踱步而出,嗤笑道“你也不想想这和尚平素是怎么做事的。”
薛蟠念佛道“贫僧强调过多少回。我们掺合朝堂不过细枝末节、偶尔?个浑水罢了,主营业务还在绿林。”那二人顿时转身走开。
两日后大朝会,当今天子黑着脸走上朝堂。百官面面相觑,暗自猜测谁这么讨厌,大过年的惹了圣怒。便听圣人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紧事么”朝班中陆续闪出几位大臣,奏了些不痛不痒之事。圣人冷笑一声,“还有么”群臣不语。圣人乃从怀内取出一本奏折举在手中晃了晃“念。”
一个太监
接过奏折大声念了起来。原来是翰林院侍讲吴天佑上书朝廷,备述山东河北两省官员隐瞒灾情。天子震怒,拍案道“这等事该当谁管”
只见人群中走出四人,正是都察院的四位老御史。此四人上前叩首道“圣人,臣等皆上了折子奏明此事。”
圣人冷眼扫了他们一眼“朕为何没看见尔等可是记错了”
一人上前半步垂泪道“臣记得清清楚楚。臣斟酌字句已入四更。”
“哦你写了些什么背来朕听。”
此人乃大声背诵起自己的折子。群臣肃然,圣人眉头紧皱。后又命另一御史背诵他的折子。不多时四位老御史所写奏折悉数背完,或激昂愤慨、或清晰明了。圣人思忖道“这四封折子每封都写得极好,朕不信朕若看过会不记得。难道都察院的折子竟有人能藏匿起来不成”
“哄”朝廷之上一片议论,通政使司与都察院的人已开始互相推诿,闹哄哄的宛如菜市场。等了半日,倒是武班中走出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奏道“陛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是不是先以赈灾为当务之急”
圣人点头叹道“很是。今天气苦寒、雪势正严,灾民竟不知如何过年。”乃命户部全力着手此事。又点光禄寺少卿戴青松为钦差大臣,彻查匿灾案。满朝哗然。戴青松神采奕奕气
势如虹上前叩谢天恩,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不是刚刚得知这个差事的。
群臣正交头接耳之际,忽听户部邱尚书长叹一声,愁若西天堆云。圣人遂问爱卿何事。邱尚书好悬没掉下泪来“皇上,国库空虚,没钱了”顷刻间朝堂寂静,连咳嗽都听不见一声。
等候良久没人说话,皇帝亦长叹一声“朕这个皇帝,苦啊”群臣抬头一看,圣人拿手帕子擦了擦眼睛,霎时龙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偌大的天灾,百姓衣食无着,朕竟连赈灾的钱都没有。古往今来,哪有朕这般无能的皇帝。日后载入史册,必为万古昏君也。”
群臣又安静了片刻,武将四顾装憨,文臣垂头忙着斟酌字句宽慰圣心。忽听有人喊道“不替天子分忧,枉为人臣。”众人心中呐喊勇士啊忙举目望去,不禁大惊竟然是荣国公之子、一等将军贾赦这贾赦久病多年
,非逢年过节从不上朝。因待会儿礼部要分发给各勋爵人家的春祭赏银,他遂来了。与他熟识的忠靖侯史鼎、修国公侯晓明等人互视了几眼,皆猜不出这厮想做什么呢。
便看贾赦大步流星走出朝班跪倒阶前,慷慨激昂、声如洪钟。“微臣懵懂糊涂,每年空得朝廷俸禄浑然不知日月。直至数日前方听说,微臣老父尚在时,因旧伤复发、需用极贵重的药材。偏那阵子臣家家境不济,老父命在垂危。幸而蒙太上皇他老人家圣恩,借下国库八十万两纹银,方能延医用药、得全性命。”
王子腾瞠目结舌亲家,你空口说白话的本事竟已到如此境界了么我王某人过去数十年皆低估了你啊
“偏他去得早,不曾告知微臣此事。时过境迁,又蒙太上皇、皇上二位鸿福,臣家之家境业已中兴如初。昨日微臣到户部查问方得了消息,此事千真万确。可叹微臣白活了这四五十年,竟天聋地哑昏昏聩聩。今国难当头,岂能依然装糊涂微臣这就回府取银子还给国库。”
“嘶”满城文武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史鼎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个人真的是贾赦么可是被什么妖怪夺舍了
皇帝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不知者不为怪。贾爱卿闻讯便查、知债就还,堪为人表。今番此举,犹如救灾民于水火,实乃国之栋梁也。大过年的,你可有什么愿望”
贾赦取出怀中帕子擦了擦眼睛,眼尖的太监已瞧出他与皇帝使的帕子一模一样。擦完后贾赦便红了眼,须臾满面泪痕。他半分没带哭腔,昂起头字正腔圆的道“国泰民安便是微臣之期盼,微臣并无旁的愿望。只是微臣家有高堂老母白发苍苍”不留神贾赦竟开始摇头晃脑,一旁站着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使劲儿咳嗽两声方止住动弹。“微臣之侄女本在她膝前自小养大,三年前送入宫中为女史、侍奉皇后。臣母思念孙女成疾,已卧病在床数日了。恳请圣上、皇后娘娘开恩,放侄女出宫替祖母侍疾。”说罢,他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眼中遂又垂下泪来。满朝文武从方才起皆直勾勾盯着他,到了这会子已没人不知道他那帕子是做什么使的了。
龙椅之上,
皇帝也拿帕子擦眼睛,霎时泪如雨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把帕子展开抖了两下。这下众人皆知他们君臣使的是同款催泪手帕。王子腾强忍着笑肚子都疼了。便听圣人道“我朝素来以孝治国。既然贾女史之祖母思孙成疾,宫中又不缺女官,放个人出去何妨”乃喊戴权,“告诉皇后,赏赐贾女史一份嫁妆出宫。”
戴权立时高喊“遵旨”
贾赦亦高喊“谢主隆恩”遂笑逐颜开。王子腾掩面不忍看。拿蟠儿的话来说,亲家公演技为零。
皇帝将手中帕子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另取块帕子擦眼睛,须臾收住了泪。乃抬目一瞧,赫然看见户部尚书侍郎等几人欢喜得手舞足蹈只差没飞上天去,含笑道“邱爱卿大约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
邱尚书忙笑道“求圣人恕微臣短见,微臣委实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皇帝冷眼往下扫了几眼,顿时恰如鹞子进林、百鸟哑音。他遂悠然道“还有谁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王子腾忙先喊“微臣也没见过。”
保龄侯史鼐接着喊“微臣素来少见识,也没见过。”而后群臣皆喊没见过。
皇帝笑道“既这么着,今儿大伙儿一道开开眼吧。”遂命,“邱爱卿,你们三位辛苦一趟,与贾爱卿同去取银子,取来我们同看。”
贾赦忙说“圣人,银子虽有,八十万两实在太重,微臣家的家丁抬不动。想来户部府衙也没多少劳力。”
“这个容易。”皇帝随口喊来殿前护卫队长,让他率领一千御林军同往荣国府。乃笑问贾赦,“人手够了么”
贾赦笑道“够了。还威风。”皇上哈哈大笑。
贾赦与户部尚书侍郎等四人同领一千御林军,出宫门便走。及到荣国府,连内仪门都没入,直从前院拐弯去了大库房。大库房里早早备好了一箱箱的雪花银,当中摆着大秤,贾琏已恭候多时。遂出来与三位大人并御林军队长相见,彼此恭维一番。入内开箱见银,明晃晃的耀得人睁不开眼。邱尚书双腿打颤,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下,泪珠子都滚下来了。
府中下人并不知出了何事,只远远望见钢盔钢甲满街都是,急忙奔入荣禧堂告诉贾政。贾政吓得惶惶不定,
听说大老爷已在前头,便慢慢吞吞的更换官袍。贾母自然更不便出去了,只坐在坑上等信儿。
茵娘黛玉宝玉三春几个人正玩儿呢。旁人还罢了,贾迎春已吓得面如土色。赵茵娘笑道“二妹妹别怕。我有的是武艺,若有不测我护着你出去。”
林黛玉立时喊“我呢”
“你还怕什么”赵茵娘哼道,“你是子非姐姐的心肝子外头还有那几个和尚呢,就你最不缺人护着。”林黛玉想想也对,遂安心了。因见贾宝玉懵懵懂懂的,赵茵娘忍不住拍案道,“喂这儿就你一个男孩子,你还有没有点性别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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