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什么?奴家这不就来了么?”
人未至声先闻。
在一众食客屏气凝神眼巴巴地期待下,阁楼上传来一串笑声。这笑声并不清脆,反倒带着些沙哑,可其中莫名有种慵懒的味道,像是拿着狗尾草在颈边轻挠,勾得人心痒难耐。
俄尔,木质的楼梯轻响。
阁楼下来一个美人儿。
这从古至今,美人各有各的美法,各有各的千秋。
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妖而艳艳,灼灼其华;有仙姿玉骨,遗世独立;有婀娜温婉,楚楚动人;有娇俏明媚,亭亭玉立;有甜甜糯糯,腻而不厌;有优雅端庄,富贵大气……
而这位大抵是这个时代男人们的心头好。
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眉眼间,一颦一笑都含着光景。
圆润柔和的脸庞好似银月盘,散着动人的辉光,才露面,便照得整个大堂都明媚了几分,照得满堂食客为之倾倒沉醉。
她的妆容不浓,衣饰也不繁杂。
只是恰到好处。
如云青丝稍显松垮地盘着,斜斜地插着一支金步摇。身上只穿着套素色短衫与罗裙,一条明黄的绸带盘在腰间,束着丰腴婀娜的身子,就如同系着一波春水,每一步,都荡漾着潋滟春光。
三娘子款款而下。
顿时间。
“三娘子今儿又美艳了几分。”
“你看,这是我为你特意打的簪子。”
“老夫朝思暮想,可又瞧着你一眼啦。”
……
大堂中,食客们争相冒头。
灼热的目光伴着殷切的问候,雨点般扑打过来。
她却斜依在柜台上,意态懒散,好似个团着身子打哈欠的猫儿,又像朵春眠未醒的海棠花。
笑语盈盈,一一应付,仍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不消片刻。
打发了这些热情的“粉丝”。
三娘子微微撤步,盈盈行了一礼。
“奴家一时贪睡,倒让诸位客人久候了。”
说着,拍了拍手。
候命多时的厨工们,立即行动起来,陆续搬来长桌、红绸布、案板、清水盆、瓷碟,以及一桶活蹦乱跳的鲜鱼。
最后,则是一个婢子捧上一盆冰块,三娘子从中取出一个长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柄三指宽、尺许长的轻薄小刀。
这是要斫鲙?(切生鱼片)
李长安恍然。
原来这家狸儿楼的招牌菜就是这个。
而接下来。
但见三娘子挽起袖子,露出皓臂、素手、芊指,在清水中濯洗一番。
而后利落地捞起一尾鲤鱼搁在案板上,抄着冒着寒气的脍刀。
深吸一口气,而后运刀如飞。
去鳞、破膛、挑腥线,然后剔骨、片刀,素手翻转之间,片片切得极薄的鱼脍便如蝉翼、蝴蝶般纷纷飘落于盘中。
精巧绝伦,赏心悦目。
旁边那个酒鬼更是摇头晃脑道“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真大!真白!”
大?白?
这位三娘子刀工极佳,片出的鱼脍轻薄如纱,呈半透明的色泽。如何能用大和白来形容……李长安的目光离开案板,顺着腰身往上一瞥……
哦。
诚然如是。
道士摇头失笑,给自个儿斟了一杯酒。
这时候。
小二拿了个装着细木筹的竹筒上来兜卖。
道士奇怪。
“这是怎么个说法?”
那小二笑吟吟回道
“五两银子一根木筹一份鱼脍。”
“五两?”
饶是道士对物价不敏感,但也晓得这五两银子一份菜,未免也太贵了些。
小二哥呵呵一笑,把竹筒往怀里一揣,不慌不忙解释道
“道长有所不知,不说我家主人切脍的手艺在左近地方是独一份儿。就是所用的鱼,也是精心用酒糟以独门法子养出来的,别的地界可吃不到。再说了……”
小二挑了挑眉头,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我家这鱼脍可是三娘子亲手为客人奉上的。”
原来如此。
李长安恍然。
原来五两银子买的不是美食,而是美色。
不过,道士仍是不打算花钱。
美人是极好看的,美人做出的美食想必也是极好吃的。
但美则美矣,这生鱼肉里头的虫卵可半点不会少。
李长安可不想此行结束后,带一肚子血吸虫回去。
他正要打发小二去别桌。
这时候,不晓得哪扇窗没关好,溜进来一缕清风,拂过三娘子的案台。一片刚切出的鱼脍便轻飘飘飞了起来,可还没逃远,就被她眼疾手快捻住,搁在了唇边,舌尖儿一卷,就轻轻巧巧落入了口中。
“呼哧。”
食客们不约而同发出些奇怪的喘息。
有些更不堪的,悄悄弓起了腰。
李长安呵呵直笑,这些古人见识少、眼皮浅,就这点儿风景相较于俺硬盘上马哲文件夹里的学习资料,算得上……
“道长。”
同桌的游侠儿冷不丁开口,打断了道士的胡思乱想。
扭头过去,只见着游侠儿目光炯炯,粗重的鼻息简直要把鼻孔弄个底朝天。
“你这是?”
游侠儿二话不说,“啪”的一下,将一柄佩刀拍在桌上。
“此刀长二尺七……”
“停!停!停!”
李长安连忙摆手让他打住,终于晓得这厮卖刀是为了什么呢。
道士招来小二哥买了一份木筹给他,至于自个儿,血吸虫消受不起,只加了一份儿黄酒焖羊蹄了事。
可惜。
张易没等到他的鱼脍,道士也没等到自个儿的羊蹄。
就听得门外熙熙囔囔的街道上一阵喧闹,一个赤着胸膛的肥硕汉子像头野猪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李长安眼尖,认得这人是“义士”之一的郑通郑屠子。
心里一寻思,赶忙招呼。
“郑老哥,你这风风火火作什么去?”
郑屠子听了扭头瞧见两人,又急冲冲闯过来,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你们还在这儿磨蹭个什么?!”
他抹了把钢针一样的胡子。
“出事啦!”
…………
凶徒再次杀人。
这次的事发地在郊外临近东城门的一户贫寒人家。
等到李长安、张易、郑通三人赶到时,这家院子外聚拢着一大帮村人,一个老太婆在其中哭骂不止。
而两个早到的差役堵住院门,保护着现场。
三人刚刚上前,就被他俩挥手拦住。
“闲杂人等莫要乱闯!”
道士和游侠儿两个厮杀汉还没开口,郑屠子就嚷嚷着骂了起来。
“好你个张二王大,赊账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这般摆谱拿大。怎生?才出城门就翻脸不认人啦?!”
两个差役顿时苦笑起来。
“二爷也莫要让兄弟两个为难……哎哎哎。”
话没说完,两人就被郑屠子一巴掌推开,招呼着道士俩个进了门去。
…………
门里是个农家小院,是由三间土胚茅草房围成。
这次的受害者正在东厢。
三人推门进去。
但见一位年可二十许的妇人,依着墙壁僵座在床,半张脸乃至胸前都侵染着大片的血污,双目圆瞪,牙关紧咬,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而在枕边,还卧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婴孩尸体。
“天杀的!”
郑屠子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而张易与李长安已然上前检查起妇人的尸体。
古怪的是,妇人的死因和钱大志一模一样,都是干净利落一剑穿心,可既然如此,尸体上大幅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李长安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婴孩。
相较于其他,这小婴儿的死状更让人愤怒和怜悯。
小小的身躯上散布着许多牙印,半边身子的血肉都被撕咬下来,露出森森白骨和柔软的内脏,特别是左臂上,整个手掌都不翼而飞。
郑屠子发了一通脾气,也靠了近来,可一瞧见婴孩的惨状,又是狠狠锤了一下墙壁。
“天杀的娼妇!这般凶残!连刚生下来的孩子都不放过!”
“凶手干的?”
李长安却摇摇头。
“这可未必。”
在郑通和张易诧异的目光下,道士登上床榻,捏住妇人尸体两颊,用力打开牙关。
接着。
尸体口中便掉出了半截小小的咀嚼过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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