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裴木匠面色铁青,把人从冬子手里接过来。裴长临咳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冬子把裴家老二救起来的。”“是啊是啊,也是他把大家伙儿叫过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出事了。”众人七嘴八舌解释着,冬子低着头一言不发,面色惨白。裴木匠朝冬子看了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裴长临渐渐缓和下来,不再咳嗽,但仍然没有力气说话。裴木匠把人扶起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他飞快说了这么一句,背起裴长临,转身就往回走。在场的大多是些庄稼汉,没这么爱看热闹。加之各家地里都有活,见人没事了,便没再继续跟着。倒是进了村之后,被那些留在家里做家务的婶子阿婆注意到,围上来打听。裴家人自然没心情应付她们,走在最后的冬子便成了重点询问的对象。不过他似乎惊魂未定,问什么都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一家人很快回了家,周远脚程最快,去清水村请大夫。“我去给长临熬点姜茶,小书,来帮我烧点热水,长临得擦擦身子,小书!”贺枕书从知道裴长临落水之后神情便有些恍惚,这会儿进了家门下意识就想跟着进屋,被裴兰芝喊了好几声才回神。后者也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别担心,爹会照顾他的,来帮忙。”贺枕书轻轻应了声“好”,跟着裴兰芝进了厨房。没到饭点,家里的灶火还没生,贺枕书抱来干柴生火,又去院子里打来两桶清水倒进锅里。裴兰芝则麻利把生姜切成细丝,敲了块糖砖,一起扔进药炉煮水。两人各忙各的,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贺枕书那边忙完时,姜茶已经熬好了。裴兰芝把滚烫的姜茶倒进碗里,对贺枕书道:“这里我来就好,你送进去吧。”贺枕书正蹲在灶台前拨弄柴火,听言抬起头。“他这会儿应该会想见你。”裴兰芝把姜茶端到他面前,“进去陪陪他吧,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不会有事的。”贺枕书点点头:“嗯。”.贺枕书端着姜茶回了屋,裴长临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裹着被子靠在床头。裴木匠坐在床边,正拿着一张干燥的布巾帮他擦干头发。贺枕书走上去,把姜茶放在床头:“爹,我来吧。”“成。”裴木匠神情有些疲惫,他将布巾递给贺枕书,起身让开。贺枕书在床边坐下,裴长临抬眼看向他,像是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便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下意识用手抵着唇,等缓和下来时,掌心已经洇了血。贺枕书眸光微动,默不作声去取来面巾给他擦脸擦手。屋里一时间没人说话,裴木匠道:“我先出去看看,小书有事就叫人。”房门开了又合,裴长临又短促地咳嗽几声,低声道:“对不起……”他嗓音十分低哑,轻得几乎听不真切。贺枕书动作一顿,轻声问:“你又道什么歉?”裴长临:“我不该去河边的,也不该……”贺枕书打断他:“是你自己落水差点死了,你向我道什么歉?”裴长临一怔,转头看向他,又慌忙抬起手来,碰了碰贺枕书的脸:“别哭,阿书,我没事的,咳咳,你别哭……”“我没想哭的。”贺枕书眼眶通红,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没人知道他听见裴长临落水时是什么心情。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他又要重蹈覆辙,又要……再一次看着裴长临死去。“我受够了裴长临,我真的受够了……”哪怕经历过这么多世,他仍然不敢去回想每次亲眼目睹这人死亡的感受。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发现,其实他既害怕自己逃不脱这轮回,又害怕他已经脱离了轮回。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他真的会失去这个人。贺枕书心里充斥着恐惧和后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被裴长临用力抱进怀里。“阿书,我还活着。”裴长临牵起贺枕书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看……我没事。”那颗从出生起便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贺枕书掌下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微弱,却仍然鲜活地跳动着。“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吓我了。”贺枕书把头埋在裴长临肩窝,任由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衫,哽咽道:“你吓到我了,裴长临。”第021章 第 21 章许是压抑了太久, 贺枕书一哭起来就止不住。裴长临握着他的手,只用另一只手把人圈在怀里,掌心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好了, 咳咳咳……都说了我没事。”裴长临话音有气无力,说一句话能喘好几下,竟还有心情与贺枕书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掉进水里了。”贺枕书稍缓和了点,直起身,小声道:“我要能替你去就好了。”裴长临:“别说傻话。”贺枕书不说话了。裴长临仍然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低下头,用指腹在对方指尖轻轻划过:“怎么弄伤了,疼不疼?”裴长临出了事,贺枕书自然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事实上, 他早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那伤口不知何时自己止了血, 只在指腹留下一道修长鲜红的口子, 显得有些狰狞。“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大夫先前说过你不能受凉的。”贺枕书说着, 又要拿起布巾帮他擦头发。裴长临默不作声地望向他, 两人对视片刻,贺枕书叹气:“知道了,等帮你料理完我就去上药。”床头的姜茶放冷了些, 贺枕书端来给裴长临喝了, 又帮他擦干了头发。刚把头发擦干,裴兰芝端来了刚烧好的热水, 让裴长临泡脚擦身。裴长临落水受了凉,其实理当泡个热水澡, 祛祛寒气。不过他本就是心肺上的毛病,又呛了水,这会儿大夫还没来,谁也不敢让他在这时候泡澡。小病秧子还是不好意思叫贺枕书看他身子,贺枕书脱他上衣的时候,还不自在地躲了下,被后者瞪了一眼,才乖乖坐好。“跟个小双儿似的。”贺枕书用热水浸湿布巾拧干,从裴长临肩膀开始轻轻擦拭,说话逗他,“该不会你爹是骗了我兄长嫂子吧,你其实是个小双儿?”裴长临呛了一下:“咳咳咳!你胡说什么?”“那你干嘛藏着掖着的?”贺枕书扫了他一眼,“这小身板,都没什么看头。”这话自然也是故意逗他。裴长临肩宽腰窄,因为不怎么在外面抛头露面,肤色养得极白,其实是极为养眼的。就是过于消瘦了,近来都养得比先前胖了些,摸上去仍然能轻易摸到那包裹在薄薄一层皮肉下的骨头。这次一落水,辛苦养出来的那点肉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贺枕书这么想着,手下动作不由加快。他飞快帮裴长临擦了两遍身,见人终于暖和起来,便给他穿上衣服,让他躺下休息。他把用完的布巾扔进木盆里,转头却见裴长临仍然直挺挺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贺枕书皱眉:“快躺下,发什么呆呢?”裴长临抓着衣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真的很不好看?”贺枕书:“……”“咳,没什么。”裴长临连忙拉过被子,翻身背对他躺下。贺枕书心下暗笑。他走上前,帮裴长临掖了掖被子,覆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最好看啦,特别好看,满意了吧?”裴长临没有回头,耳根却悄然红了起来。贺枕书一笑,端着木盆出了门。裴长临精神不错,虽然身子不太舒服,但还有心情与他打趣说笑,这让贺枕书稍微放心了些。他把用过的布巾木盆洗净放好,回来时裴长临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贺枕书又守了他一会儿,没过多久,周远从清水村请来了孙大夫。屋子里顿时挤进来不少人,裴长临还睡着,孙大夫也没把他喊醒,就这么坐在床边给他诊脉。贺枕书远远看了一眼,见屋内没什么要帮忙的,便转身出了门。裴家大门虚掩着,大黑被锁在外院角落,还在疯狂地朝外面吠着。裴家门前,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一部分,冬子却没有离开。他刚下过水,身上还湿着,被风一吹冷得直发抖。可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裴家大门前,不说话,也不肯动。“你这孩子,不快去换身衣服,站在这儿发什么愣呢?”王婶从远处小跑过来,直接伸手拉他,“走,去婶子家喝碗姜汤去,一会儿别受凉了。”冬子摇摇头:“王婶,我”面前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打开,贺枕书从里面走了出来。“裴家夫郎啊,你来得正好。”王婶道,“长临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这孩子死活不肯走,怕是还在担心他裴二哥呢。”贺枕书没有回答。他上前两步,走到冬子面前。少年比他小几岁,个子也比他矮一些,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跟个落了水的小鸡崽子似的。贺枕书低头看他,后者眸光躲闪,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嫂子……”贺枕书抬起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他这一下没有留力,冬子被他扇得后退几步,险些没站稳,脸颊瞬间浮现起一道清晰的掌印。王婶尖叫一声:“裴家夫郎,你这是做什么?!”不止王婶,那巴掌声清脆响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贺枕书近来与邻里越发熟识,但他从来待人和善,说话客客气气,模样又生得可爱讨喜,没那么熟悉的人甚至会觉得他有些好欺负。没有人见过他这副模样。邻里摩擦在这闭塞的山村里并不少见。村里大多都是粗人,与人闹了矛盾,便扯着嗓子大吵一架,歇斯底里,撒泼耍赖,大家伙儿什么没见过。可贺枕书这样的却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