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十一月中,望海庄的改造工程如期落成。这日子与最初定下的分毫不差,丝毫没受裴长临中途修改图纸的影响。卢老爷自然知道这是众工匠共同努力的结果,结算工钱时, 还特意让管家给大伙的酬薪都提了两成。众人领了工钱,总算可以各自回家,安安心心过个好年。有几位,在分别时甚至还落了几滴眼泪。裴长临的尾款自然也涨了不少, 而更让他们惊喜的是, 卢家并未更换那座小高楼的名字。小高楼最终被命名为“临书阁”, 匾额则是邀请了贺枕书亲自题写。白蔹借着复诊的机会来与贺枕书说这事时,贺枕书还有些受宠若惊。“由‘临书先生’来为‘临书阁’题写匾额, 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白大夫含着笑意如是道。几个月下来, 虽然产出的画作并不算多,但临书先生在青山镇也算是有了些名气。旁人或许不知临书先生的真实身份,但只要知晓这名字的来历, 再见过贺枕书题字作画的水平, 自然是不难猜的。白蔹便是如此。不过……“卢老爷怎么会愿意让我来?”贺枕书还是觉得奇怪。卢老爷对字画似乎并无特殊爱好,不会像其他富贵人家那般, 收集一大堆字画摆在家里。但人家摆在堂屋里的唯一一幅字画,可是堂堂秦大人的墨宝, 有那墨宝珠玉在前,又怎会愿意找临书先生这样初出茅庐的普通画师来题写匾额?就算达不到秦大人的地位,也该是个书法名家才是。“哎呀,还不是都是莺莺一番好意,说想感激你们。”白蔹被再三询问,才总算说了实话。卢老爷至今不知道卢莺莺当初命悬一线时,是贺枕书从中帮了忙,但卢莺莺是知道的。这位千金大小姐心思单纯,几个月前就曾提过想将这件事告诉她爹,让她爹好生感谢贺枕书一番。贺枕书却拒绝了。暂且不论那医治方法本是白蔹前世自己找到的,归根结底,贺枕书当初会去寻白蔹,为的还是给裴长临治病。若说有什么恩情,白蔹这段时间对裴长临倾力医治,还推荐他们去往江陵看大夫,已经算是两清。贺枕书自认这件事并非自己的功劳,不愿以此邀功,可卢莺莺仍然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白蔹这么一说,贺枕书立刻明白过来。留下“临书阁”之名,邀请贺枕书来题字,恐怕都是那位卢小姐的意思。对方一片好意,贺枕书也不再推辞,当场题写了匾额,交给白蔹带回去镌刻。.望海庄的工程顺利落成,婚事自然也能如期举行。十二月初,卢府招婿,青山镇乃至府县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皆来庆贺。贺枕书与裴长临也以卢家小姐朋友的身份受邀参加婚宴。贺枕书不是头一次见识到富贵人家的婚事,更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卢府的财大气粗,但卢府这婚宴的豪华程度,仍叫他叹为观止。迎亲的队伍从青山镇一直排到了望海庄,江水之上,十数条游船以红绸装饰,喜乐震天,礼炮齐鸣,可谓是热闹非凡。白蔹着一身红衣,立于游船最前方,从头到脚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姓白的恐怕是这江陵府头一个,招婿入赘还如此风光的人了。”贺枕书与裴长临站在岸上观礼,忍不住感叹起来,“难怪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件快意乐事之一,瞧白蔹那模样,与我们初见他时可真是截然不同。”莫说前世那被卢家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几欲寻死的白蔹,就说这一世,他们初次见到白蔹时,对方还在操心卢莺莺的病情,整个人狼狈至极。短短数月过去,情势已经大不相同。“的确。”裴长临轻声应道。卢家这婚宴办得热闹,江水两岸皆是前来观礼的百姓。盛装打扮的卢小姐被喜娘簇拥着迎出另一艘游船,喜娘不知动了何处,两艘游船的船舷忽然打开,下方伸出一块木板。随着两艘游船缓缓靠拢,木板竟彼此相接,严丝合缝地扣拢起来。这玄妙的设计旁人哪里见过,两岸百姓传来阵阵惊呼,两位新人便在这惊呼声中走上甲板,完成了拜堂之礼。岸上,贺枕书收回目光:“这就是你帮卢家弄出来的惊喜?”这段时间,裴长临嘴上说着工程结束可以好好歇着,但实际根本就没在家闲几天,仍然成天往青山镇跑。问就是在帮卢家准备婚事。他一个木匠,能帮人家筹备什么婚事,猜也猜得到,多半又是鼓捣了什么新奇玩意。贺枕书幽幽道:“你对别人家的婚事倒是上心。”他们自己的婚事,当初可是一团糟。那时贺枕书满心不愿,裴长临也重病在床,他们……甚至好像还没拜过堂。“没拜堂,也没圆房,聘书也被我兄长收走不知扔到哪儿去了。”贺枕书说笑道,“我这真能算嫁给你了吗?”裴长临瞬间有些慌乱,连忙拉住他:“怎么不算?”“之前是情况特殊,聘书、婚礼,我以后都补给你,好不好?至于……”他顿了下,“至于圆房……”不知想到了什么,小病秧子耳根微红,小小声道:“等我病好了,也补给你。”贺枕书本意只是与他说笑,并不是想当真要与他计较这些。听见对方这么认真回答,反倒被弄得有些难为情。他别开视线,耳根也阵阵发烫:“好好观礼,别说那乱七八糟的。”“……傻子似的。”.卢家婚事结束,随之而来的便是蒙学书院的入学考试。青山镇的官办蒙学开设尚不足三年,今年是第三次在民间招生。比起前两年,今年参与入学考试的学子足足翻了好几倍,可见随着蒙学开办,许多百姓都渐渐意识到,进入官家的书院,远比花钱去普通私塾来得好。然而,在刚知道这个消息时,贺枕书还着实焦虑了好一阵子。官办蒙学对学子的年龄只限制在了虚岁七岁以上,这就意味着,只要尚未考中童生,无论年岁多少,都能来参与入学考试。据阿青所说,他在陪安安去报名时,甚至见到了好几位白发垂髫的老者。安安再是用功努力,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崽子。要他去与那群苦读数十年的书生共同竞争入学资格,未免有些太难为人了。为了这事,贺枕书甚至特意写信给孟怀瑾,对这考试的不公平之处表达了强烈不满。收到的,却是对方请他稍安勿躁的安抚。果然,没过几天,青山镇便传来了蒙学书院改革的消息。今年的蒙学书院不再像往年那样大班教学,而是按照年龄及人数,划分了甲乙丙丁等数个班级。至于入学考试,自然也是划分年龄阶段进行考核,择优录取。虽不知是孟怀瑾从中帮忙,还是蒙学书院直属的江陵府学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总之,这改革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这回,贺枕书终于能彻底放心下来。与安安分到同一批次的学子,年纪最长也不过十一二岁,那些人,可考不过他的徒弟。事实也是如此。入学考试结束后的第七日上午,书院放榜,安安赫然以甲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蒙学,年后便可正式入学。“我就说我学生厉害吧。”收到消息的贺枕书开心得笑弯了眼睛,还吹嘘起来,“也就是童生试规定十四岁以上才能参加,否则,以安安的用功程度,要不了两年他就能去考童生了。”裴长临把他按回椅子上,态度倒还冷静:“是谁说要在安安面前克制,省得助长了他的傲气?”“我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说这话了。”贺枕书低哼一声,又发愁起来,“不过,入学就是第一名,想不出风头也难吧?不行,我得再去提醒他几句”他说着就想起身出门,又被裴长临拉住。“人家刚拿了好成绩,你就不能让人家先高兴两天?”裴长临按不住人,索性把人拽进怀里,“而且……”贺枕书:“而且?”裴长临抚摸着贺枕书的头发,竟悠悠叹了口气:“这第一名一拿,出尽了风头的人,何止是他。”贺枕书眨了眨眼,没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懂了。村中素来藏不住消息,阿青家那小崽子去参加了官办蒙学的入学考试,并考了个第一名的消息,当日下午便传遍了下河村的每一户人家。安安当初去裴家拜师,那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这几个月,安安跟着裴长临和贺枕书去了望海庄,众人也只当他是跟着裴长临去做了学徒。怎的忽然跑去什么蒙学书院考试,还考了个第一?村民思来想去,议论纷纷,很快将注意力落在了贺枕书身上。是了,裴家那冲喜的小夫郎在嫁来村里之前可是做少爷的,还读过书。拜师是真,但拜的老师不是裴长临,而是那裴家夫郎。近几年科举大兴,村中这些寻常农户也不是没有动过送孩子去读书的念头。然而那私塾的束不是家家都出得起,这么一想,去考官办蒙学,似乎是个不错的出路。阿青此举可谓给许多人做了范例,而教出了蒙学考试第一名的贺枕书,自然也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我夫郎近来没有收学生的打算。”“婶子哪里话,都是邻居,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肯定相帮……”“对,我们年后就要去府城了,真的没有时间给学生上课。”“东西就不收了,婶子还是请回吧……”裴长临将又一位带着东西来请贺枕书收学生的邻居打发走,合上门,回头望向主屋方向,笑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贺枕书从里屋探出头来,神情还有些恍惚:“真走了?”裴长临点点头:“走了。”“那就好。”贺枕书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今天这都第几个了……”“第五个。”裴长临平静道。裴长临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考上蒙学,出尽风头的并非阿青和安安。安安成绩再好,那也只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作为谈资与人聊上几句,本质上与邻里乡亲没什么关系。但贺枕书,却是实打实的教出来了好学生。他能教出一个,便能教出第二个。许多人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也不管自家孩子是不是读书那块料,这些天几乎是排着队来找贺枕书,想拜他为师。被拒绝也不肯罢休,还偏要想尽办法给裴家送东西。贺枕书本就不会拒绝人,拒绝得多了也觉得难为情,索性一来人就往屋里躲,全让裴长临帮他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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