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画行里其实招收了不少画工优异的书生画匠,但胡掌柜从来不愿这些人以个人名义卖画。除了担心生意受损之外,更是因为,一旦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画匠打出了名气,对方便能轻易脱离字画行,再难掌控。胡掌柜自然不愿做那为人做嫁衣的事。至于贺枕书,胡掌柜现在有同样的疑虑。所以,签订契约是最好的约束方式。贺枕书这么思索着,低头仔细阅读起那份文书。许是担心贺枕书不肯同意,又或是为了显示诚意,胡掌柜在契约文书内给予了贺枕书足够的优待。契约签订后,“临书”的画作将全权委任胡掌柜代为售卖,每副画预付五两银子作为订金,售出后再与胡掌柜五五分成。契约以三年为期,到期后,再按照双方意愿终止或续约。文书一式两份,个中条款写得一清二楚,几乎没什么可挑剔。贺枕书没有犹豫,确认并无不妥后,便与胡掌柜签字画了押。双方又商定了下次交画期限,胡掌柜才客客气气将二人送出字画行。“有没有感觉,胡掌柜看你的眼神都不同了。”走出字画行后,裴长临才悠悠道。贺枕书偏头看他:“怎么说?”裴长临认真道:“他现在看你,像在看一棵摇钱树。”贺枕书忍俊不禁。难怪这人在他方才签字时,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在想这个。贺枕书笑着摇摇头,道:“这样不也挺好?对商人来说,利益永远是最牢固的关系。要是无利可图,他为何帮我们?”裴长临:“话是这么说……”“和胡掌柜合作没什么不好。”贺枕书大致能猜到他的疑虑,解释道,“临书这个名号现在看似有些名气,但距离在书画界站稳脚跟还远着。要是没人帮我们卖画,或后续我不能作出更好的字画,那些关注和名望很快就会如潮水般褪去,什么都不剩。”相反,有胡掌柜从中经营,加上字画行在青山镇的名望和人脉,至少这三年里,他的字画应该不愁买家。至于三年之后要如何,就要看临书这个名字最终能积攒多少名望,在书画界能达到何种地位了。“而且……”贺枕书话音稍顿。如果放弃与胡掌柜合作,换做他们自己卖画,临书的真实身份恐怕就藏不住了。贺枕书此前没有想过自己那两幅画会引起这么多关注,当时不希望暴露身份,是因为不想与书画圈交往过密。而现在,不想暴露身份的缘由,又更深了一层。如果被人知道,“临书先生”其实是个双儿……多少是会有些影响的。不利的影响。贺枕书将这想法告诉裴长临,后者思索片刻,点点头:“暂且瞒着也好。”他接着道:“你想,如果三年之后,临书先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书画大师,到时再公布身份,将那些觉得双儿不能执笔习文的迂腐文人吓一大跳,不也很好吗?”贺枕书:“……”裴长临偏头看他:“怎么,你没有这么想过?”贺枕书脸颊微微发烫:“……想、想过的。”他经历过那样的歧视,自然希望旁人能改观。不仅仅是对他,他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能被公平地对待。不过,他以前只敢在心里偷偷地幻想,哪像这人,竟然真的这样说出来了。不过,裴长临的确是这样的人。就像先前他们卢家招工那样,只要可以,裴长临就不会放弃任何机会。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以那些为目标,去争取,去努力。相比起来,贺枕书远没有他那么坚定。但是,如果不够坚定,如果总是给自己找退路,目标又该如何实现呢?贺枕书仰起头,认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三年我要好好努力,让那些人吓一大跳。”少年的神情难得严肃,在裴长临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可爱。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又笑起来,直到贺枕书气恼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什么笑,你正经点,我是认真的。”就连生气的模样都可爱得要命。裴长临顺势握住对方的手,温声道:“放心,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贺枕书眉头舒展开:“这还差不多……”两人这才并肩朝前走去。相握的手却没有松开。今日难得上街,贺枕书穿了件素雅的宽袖薄衫,宽大的衣袖垂下来,挡住两人交握的手。仗着不会被旁人看见,裴长临牵了一会儿便不老实,抓着贺枕书柔软纤细的手指,细细揉捏把玩起来。贺枕书瞥他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在做什么。这小病秧子,明明前不久还不怎么敢碰他的,现在却……贺枕书抿了抿唇,却没有挣脱开,只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来,脸颊微微发烫。二人就这么往镇口走去,直到快要走出镇子,贺枕书忽然“啊”了一声,停下脚步。裴长临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我们还要去帮阿姐打听铺面的事,你忘记啦!”贺枕书道。裴长临:“……”他这一路走得心不在焉,满脑子只有自家夫郎,只恨街上人太多,不能好好与小夫郎亲近,哪里还想得起这些事。不过,今日之行明明是贺枕书提出的,方才离开字画行时,他还特意向胡掌柜打听过商铺租赁的庄宅行所在。他怎么也险些忘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极为相似的心虚。贺枕书:“我记得庄宅行在那边,应该不远。”裴长临:“嗯,好,走吧。”二人默契地没有多言,若无其事转过身,重新往镇里走去。第045章 第 45 章庄宅行是专管商铺田宅的售卖租赁之所, 大门外立着几块告示牌,上面张贴着所有待出售或租赁的商铺田宅。“青山镇的商铺果然不便宜,这价格都快赶上县里了。”贺枕书将那告示牌上的租赁信息大致浏览了一遍, 这么说着。这不奇怪。青山镇处于交通要道之上,连通着附近好几个县城,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更是往来商贸的必经之地。而安远县规模虽大,却并非以商业著称,而是以农耕为主。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好在他们现在手头没那么拮据,租一间商铺绰绰有余。不过……该选哪一间呢?贺枕书仔细比对起来。和县城一样, 商铺租赁价格与其地理位置直接挂钩,地段好又临街的商铺价格最高,位置越差,价格越便宜。但这也不代表价格最高就是最好。青山镇管理严格, 对商铺的经营范围有明确要求。他们想开的是饭馆, 仅此一项, 就排除了许多不让经营吃食的区域。再者,饭馆不像其他熟食铺子, 需要有大堂、后厨, 最好还要带个院子,能让阿姐和姐夫住下。这一要求又排除许多小铺面,那十几张告示, 最后留下的也不过两三间。“这两间你觉得哪个更好?”贺枕书指着两张租赁告示。比起商户出身的贺枕书, 裴长临对挑选商铺的关窍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因此他先前只是静静站在贺枕书身边, 没怎么说话。听见对方开口,他才仔细看过去。贺枕书指的那两间商铺规模都差不多, 能容纳二十余人同时进餐的大堂,配套带了个三间房的小院子,一间做后厨,一间给阿姐姐夫居住,还剩一间能存放杂物,或招个包吃住的伙计账房。区别在于路段和环境。第一间路段较好,不过附近有许多食铺,都是开了很多年的馆子,竞争可想而知。而第二间路段稍差一些,且附近食铺较少,大多是售卖布匹杂货的商铺。两间商铺租金也不同,第一间每年要二十两银子,另一间是十五两。裴长临道:“第一间似乎更好。”贺枕书:“是,但租金会不会太贵了?”许多外行人会觉得,将店开在同类铺子少、竞争低的地方更好,这其实是个误区。同类商铺聚集,能更快凝聚客人,对生意有益无害。唯一的问题是,这租金着实不便宜。虽然他们现在手里有些闲钱,付一两年租金不成问题,但以阿姐的性子,肯定不愿意白白让他们出钱。最终多半是要还的。二十两对阿姐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至于另一间,虽然路段稍差一些,也没有同类商铺聚集,但由于附近都是贩卖杂货商品,往来行人不会比前者差得太多。裴长临想了想:“要不,写信回家问问爹和阿姐的想法?”贺枕书应道:“好。”毕竟铺子是阿姐的,最终还得看阿姐的意愿。贺枕书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却见前方庄宅行内走出一位熟悉的身影。是卢府那位管家,葛叔。后者同样看见了他们,快走两步迎上来。“二位公子好啊。”葛叔笑吟吟朝他们拱了拱手。葛叔身为管家事务繁忙,自那日安排他们入府后,便再没有见过。不过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此人待人和善,没什么架子,贺枕书对他一直颇有好感。双方打过招呼,葛叔又问:“二位是要租铺子?”“是。”贺枕书道,“家姐想来镇上做生意,托我们帮着看看。”葛叔问:“看中哪间了?”卢家本是生意人,葛叔身为管家,又住在青山镇,自然比他们二人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对方主动询问,贺枕书便没多想,将方才挑选的商铺,以及顾虑都说了出来。葛叔耐心听完,笑了起来:“贺公子眼光不错,第一间铺子的确更好些。而且,这第一间铺子比起第二间,还有个优势。”贺枕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