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自那日之后,钟月便经常来靖王府找宋怀瑾,与其说是问问题,倒不如说是来找他玩的更合适些。

宋怀瑾让她半月来一次,她果真就每隔半个月就往靖王府跑,嘴上说是要读书,但多数时候是带些新鲜玩意来玩:有时是钟景新买给她的玩具,有时是她喜欢的画本,只有少数时候才是真的看完了宋怀瑾给她挑的书,拿来换本新的回去看的。

宋怀瑾起初的的确确是觉得钟月烦人的。

他出身名门,又向来规矩守礼,即便靖王对他溺爱至极,他也不甚骄纵,自然和钟月这样的姑娘玩不到一起去。

但钟月她实在太会讨人喜欢了。

她好似一头闯入人间的雏鹿,天生就有使不完的精力与快乐,向来不知晓烦恼为何物,她把这快乐毫不吝啬地拿来分享给宋怀瑾,即便是被宋怀瑾冷脸相待,她也仍旧能够笑嘻嘻地翻过那堵高墙,心无芥蒂地来找宋怀瑾讲话。

她和他讲外面发生的趣事,和他聊塞外的雁,讲坊上的八卦,她年纪尚小,读的书更是算不得多,自然说不出什么惊世骇俗、文采斐然的句子,却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个常年关在屋子里养病、从未踏足过远方的小王爷的心神带去了塞外,叫宋怀瑾终于心甘情愿地为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钟月本人却是对宋怀瑾的这些心理变化一无所知。

她只是难得找到一个愿意陪她的玩伴,便如获至宝一般地贴了过来,只要宋怀瑾不开口赶她,她就能心安理得的赖在靖王府里,只是不晓得宋怀瑾突然又搭错哪一根筋,突然要抓着她叫她练字。

“你这字歪歪扭扭实在不像话,”宋怀瑾有些嫌弃地翻着钟月拿来的话本,看着她在那书本上写的批注,像个夫子似的道,“你每日至少写半时辰字,写够七日便拿来给我检查。”

钟月没想到自己找的玩伴也要监督自己学习,顿时有些不乐意,正撇个嘴想要叫苦,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不是只叫我半个月来一次吗?”

宋怀瑾被她抓住漏洞,顿时有些尴尬,却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想叫钟月多来玩一玩,只硬着头皮扯了句:“我近来不那么忙了……”

钟大将军是官场上出了名的没心眼,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一样的心无城府,宋怀瑾说什么,她便也信什么,半点不怀疑人家,只点了点头,就稀里糊涂地把练字这事儿给应下了。

只是她免不得要抱怨一句:“你光叫我学字读书多没意思,怎的不督促我练练武呢。”

京城早已入了夏,温度高得叫人有些难耐,钟月穿着件月白色薄裙,头发简单挽了个髻子,极怕热似的窝在宋怀瑾的凉垫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宋怀瑾给她备好的酸梅汤,嘴上还不忘嘟嘟囔囔地表达着抗议,那模样叫宋怀瑾不禁想起从前养在自己院里的白色小狗,莫名的有些可爱。

但小王爷仍旧板着脸,假装成熟似的和钟月讲:“你武练好了又有什么用。”

钟月一听学武这事被质疑,当下就坐不住了,只见她把手里端着的碗往桌上一放,像个炮仗似的冲宋怀瑾开口道:“怎么能说没用呢?你看我如今轻功进步,翻你家的墙都比从前轻松许多呢!”

“……你可以不翻墙,走正门进来。”宋怀瑾试图纠正她,“墙不是用来翻的。”

“你家太大了,我家也太大了,走大门好浪费时间呀,”钟月理直气壮地道,“我想早些来见你嘛。”

她说的这话显然并没有别的意思,却惹得宋怀瑾的心没来由地砰砰乱跳,连耳朵也异常地发了红,叫宋怀瑾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又要病倒了。

却听钟月又说了句:“而且我将来要去大理寺做个捕头!练武当然是有用的!”

宋怀瑾那颗乱跳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他十分认真地说:“大理寺没有女捕头。”

“是吗?”钟月又端起被她放下的酸梅汤,抬起头来看宋怀瑾,问他,“那哪里有女捕头呀?”

她不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女子做捕头是件什么稀罕事,问得连宋怀瑾都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好像没有哪里是有女捕头的。”

钟月更奇怪了:“这是为何?”

宋怀瑾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向钟月解释为什么捕头没有女子,只能老老实实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确实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有哪个女子去做捕头的,”宋怀瑾看她上手要剥放在桌上的荔枝,便顺手接过来替她剥了,将莹白滚圆的果肉放进她手心里,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许是我孤陋寡闻,若是哪日真的见到,我再告知你。”

钟月半点不跟他客气,一口就咬下那汁水丰沛的果子,边嚼边说:“那没事,要真的没有女捕快,我就做第一个女捕快不就好啦?”

她说得理所当然,宋怀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钟月一个又一个地剥荔枝——那荔枝是岭南进贡到宫里的,他的皇帝叔叔心疼他的身子,专门派人给他送了一份来,每年也就得这么七八个果子,就这么一个不剩地全进了钟月的肚子。

更别提这荔枝还是宋怀瑾亲自剥的。

宋小王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也不觉得身份尊贵的小王爷给别人剥荔枝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有些嫌弃钟月吃得满手都是荔枝又甜又腻的汁水,又找了个帕子让她擦手,钟月晓得宋怀瑾这人爱干净,便老老实实地接过那帕子,极仔细地把每根手指都擦干净了,这才又笑嘻嘻地抬起头来准备和宋怀瑾说话。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怀瑾的房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了。

紧接着就是一句清脆的“表哥!你在不在?!”的叫喊。

钟月和宋怀瑾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了过去。

通常在钟月来找自己的日子里,宋怀瑾都会提前把自己院里的侍女小厮支开,好叫她玩得更自在些。

却想不到今日竟有人这般不长眼,擅自闯进了他的屋子。

站在门口的是个年纪与钟月相仿的姑娘,脸长得圆圆的,一双眼睛也圆圆的,看着像是只人畜无害的兔子,讲起话来的声音却像只足月的小狗,高亮又干净。

那姑娘似乎没想到宋怀瑾的屋里还藏着个人,本就圆的眼睛顿时瞪的好似铜铃,两片嘴唇一张,眼看着就要尖叫出声了。

钟月眼疾手快,在那姑娘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二话不说就捂住人家的嘴巴,活像个戏曲里演的土匪。

“别叫、别叫,”钟月生怕那姑娘的惊叫声引来骚动,压低着声音说,“你别出声,我就松开,好不好?”

那姑娘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漂亮的好似仙女一样的姑娘,又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从刚才开始就坐在榻上不动弹的表哥,俨然一副不准备管她的模样,不得不屈服下来,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钟月这才小心翼翼地松了手,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上一句,那圆脸的姑娘就抢先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表哥的房里?”

她问得理所当然,仿佛她才是这院子的主人,钟月却也没多想,别人问,她便老老实实地抬起手来,往自家院子的方向一指,答道:“我就住隔壁呢,我叫钟月。”

“钟月?”那姑娘跟着念了一遍钟月的名字,“不认识,没听过。”

宋怀瑾这时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钟月身旁,半是介绍半是解释地对钟月说:“这是我表妹楚思瑶,乃是苏州织造之女,五日前开始住在王府的。”

说完这句话,宋怀瑾又附在钟月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接了句:“她娘……我姨母今年初过世了,我娘说是心疼外甥女,便把她接来住了。”

末了他又冲楚思瑶说:“这是钟月,钟景将军爱女。”

“哦!”一听见钟景的名号,楚思瑶这才恍然大悟似地指着钟月道:“你便是她们口中那个粗鲁无礼的将军女钟月!”

尽管楚思瑶才来京城五日,却也已经从旁人嘴里听到过了不少关于”钟景之女“的出格事迹,当初她还想着死也不要和这样的粗俗女子扯上关系,想不到这才几日,就在自己表哥房里撞见人家了!

只是她这话才说出口,站在她边上的钟月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宋怀瑾却率先黑了脸:“楚思瑶,不得无礼。”

宋怀瑾只不过比她们大上一岁,却好似天生带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他只要皱一皱眉头、冷一冷脸,就轻而易举地能拿住别人的情绪,足以叫人对他生出些敬畏来。

楚思瑶到底还是个孩子,瞧见宋怀瑾那样的表情、听见宋怀瑾那样的声音,便立即住了口,哪怕心里颇有不满,嘴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怕自己再说了什么话,平白惹得表哥不高兴。

这半年来类似这样的话钟月早已听过许多,她倒是不生气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自己,只拍了拍宋怀瑾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下次见啦!”

她冲这二人摆了摆手就要往房门外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宋怀瑾:“对啦!过两日不是七夕吗?我听春玲说七夕晚上有灯会!我还从没见过京城的灯会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钟月这样一问,倒确实叫宋怀瑾有些心动。

近来天气不错,他的身子也比初春时好上了许多,已经连续几个月都没有风寒卧床,偶尔还能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想来若只是去看个灯会玩一玩,并不会什么问题。

只是他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站在边上的楚思瑶突然喊了句:“我也要去!”

她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怕寂寞也怕落单,自然想要和同龄人多在一起玩,也顾不得别人喜不喜欢自己,直言道:“你们要是不带我,我这就去告诉姨父和姨母,说表哥偷偷和那个不守规矩的钟月成日混在一起玩,还偷偷把人藏进房里了!”

楚思瑶年纪尚小,读的书也不多,却十分懂得如何拿捏人的要害,此话一出,叫钟月和宋怀瑾面面相觑,不得不答应下她的要求,定在两日后三人一起去看灯,好在钟月向来都对交朋友这事有极大的热情,并不觉得楚思瑶一起来玩有什么不好,倒是宋怀瑾有些嫌弃,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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