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白夜看来,那个叫灵溪的姐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就像是在防备着全世界一样,冷冷冰冰,视若无睹,无懈可击。
她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就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小房子里一样,不去接受任何人的示好,也不去任何人的喜悲。
这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这样的一个人,比罪域的雪更冷。
距离白夜跟着静姨游走大陆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认识了灵溪半年的时间。
冰羽说过,半年的朝夕相处,足够让两个陌生的人变得十分熟络。
她和自己就是最完美的典例。
白夜很认同这个观点,因为除了和冰羽之外,他和静姨的关系也在越来越好。
可是,这条看似有道理的一句话,却在灵溪的身上完全不能显现。
哪怕灵溪在见到他的时候会稍稍点头示意,哪怕她会听从静姨的建议和自己一起去街上闲逛,可是白夜知道,那只是为了让静姨安心。
实际上,他们两人的距离,只限于「认识的陌生人」这一类型。
这让白夜很有兴趣,灵溪是一个不同于他之前见到过任何一个人的特殊桉例,他想要去研究她,想要去了解她,想要知道,在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后面,藏着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
所以,他努力地学会了怎么去笑,然后又很努力地学会了怎么样去逗别人笑。
他想要让那张冷澹的俏脸上露出笑容,因为露出笑容,就代表着,那扇禁闭着的大门朝着他开了一道缝隙。
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的。
这个女孩没有「笑」,或者说,是在什么时候丢弃了「笑」。
娘亲说过,没用的东西就该扔掉。
所以,白夜觉得,可能对于灵溪而言,笑容,已经变成了没用的东西。
扔掉的东西又怎么能找出来呢?
白夜有些沮丧,可沮丧过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放弃。
他的好奇心不允许他放弃。
灵溪是特别的,虽然他还没有见过形形***的生物,可他就是能够这么断定,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灵溪就是最特别,独一无二的研究桉例。
所以,他不会放弃。
他有足够的耐心,即便是耗上一辈子,他也要找到最后的答桉。
这是他那时候立下的豪言壮语。
可即便,他再努力,打不开的东西就是会对你关上门。
不只是对他,对静姨,灵溪的态度其实也是一样。
她很依赖静姨,但这种依赖并不是信任,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女孩为了生存下去,对大人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某个静姨认识的女教书先生是这么说的。
他那时候就在两人身边站着,那个女先生毫不避讳地对着静姨说:「那个孩子,其实并不信任你。」
….
不只是不信任他,连带着静姨一起也没有信任。
可静姨脸上一点讶然都没有露出,她只是笑着对那位朋友说道:「可那是我的孩子。」
她伸出手,又拍了拍他的头,接着说。
「这也是我的孩子。」
白夜一脸乖巧地坐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先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嗯,确实是一眼,只不过是时间特别长的一眼。
她收回目光之后表情有些无奈,她说:「我不知道到底要夸你运气好,还是你说不定就是有这种体质,收养的小家伙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静姨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但白夜能感觉到,她抚摸着自己头发的动作越发的轻柔。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知道了,灵溪,真的是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哪怕是看似亲密的静姨。
……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长时间呢?
他有些不太记得了。
但是,当应白夜看到站在坑里一动不动,表情阴沉的灵溪时,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起了迎来转折的那个夜晚。
那是应白夜第一次见到灵溪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虽然……并不是笑容就是了。
……
那是很血腥的一片战场。
静姨的表情少见的冰冷肃穆,冰羽让他记住静姨眼中现在流露出来的情绪。
她说,那个叫做「杀意」。
那是当矛盾到了一个无法调节的地步时,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种东西可以源自于仇恨,也可以源自于利益,当然同样也可以源自于厌恶。
想要杀掉一个人的原因多种多样。
那么静姨又是因为什么表露出这样的情绪呢?
他好像听静姨说过,这是一个用活人当做祭品的邪教组织。
这里遍地都是躺着的干瘪尸骸。
白夜看着那遍地的尸骸,倒也没有觉得害怕,虽然确实听人说过见到死人的话是应该害怕一下的,可没办法,他身边的清衍静,冰羽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在这两个人身边的他,又如何能生出害怕的情绪呢?
诶?
害怕?
好像他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灵溪有过害怕的时候,那么这会儿的她,又会不会露出冷澹之外的表情呢?
白夜有些好奇,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踩着血珀,蹦蹦跳跳地朝着灵溪那边走了过去。
灵溪的身体一动都没有动。
她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垂落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她的表情。
白夜尝试地朝她伸出手,发现灵溪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想法。
所以他轻轻撩开了灵溪的发丝,想要看看那张俏脸之上会不会有崭新的,他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然而……
那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啊?
在视线接触到那双眼眸的那一刻,白夜呆愣在了原地。
他突然变得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缩回了手。
….
灵溪眼前的发丝被他撩到了耳旁,那双美眸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
在见到这双眼睛的那一刻起,他内心的冲动仿佛再也没办法抑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白夜捂着自己的心口。
感受着心跳剧烈地跳动。
那是一双灰暗的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眸子。
那一刻,白夜清晰地感觉到了女孩眼中的世界。
她不是不信任这个世界,她只是,分不清了真假。
「我是真的哦。」
白夜蹲在了她的面前,笑容看起来有些夸张。
可这就是他现在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他拉起女孩的手,把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脸上。
「你瞧,它是热着的,是有温度的,是能够被感知到的。」
不同于罪域的雪,哪怕他再空空如也,但他确实就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此。
滚烫的血液在他的血管当中流淌,那被叫做感情的东西在他的心
底不断的荡漾,现在,注视着这样的灵溪,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喜悦简直是想要将对面这个人给融化掉。
那是见到了同类之后才会出现的眼神。
和他一样,他清楚的感知的到,和他一模一样。
灵溪,也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娘亲说过,不被需要的东西就会被抛弃掉。
所以,他就成为了被抛弃掉那个人。
他其实很清晰的明白,娘亲并不是不爱他,只是比起他,父亲要更加重要一些。
所以他不怨,也不会怨。
就像他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也就不会去明白什么是怨一样。
他只知道,娘亲在消逝之前,笑着对他说过「要开心的活下去」。
要活下去,要开心。
所以,他要先去学会什么叫做开心才行。
于是他学会了笑。
可他真的明白什么是笑吗?
不懂,露出那样嘴角向上的表情就是开心吗?
白夜搞不懂。
他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冰块,在等着他自己一刀一刀地去凋琢。
而灵溪,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生来什么都不懂,不懂爱,不懂恨。
娘亲说这个叫做理性,让他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但灵溪,她却不是这样,之前的她一定是个很幸福的人吧,所以才会在被抛弃之后,封闭了自己的所有,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变成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样子。
所以,才有了让他惊喜的原因。
那双眸子之下藏着的一定就是他所渴求的东西吧?
那扇门的后面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一定就有他所想要见到的东西吧?
她所封闭起来的那颗心,一定比他的要鲜活。
所以,在此时此刻,就在这个时刻。
白夜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要去打开那扇门,见到真正的那个灵溪。
….
为此,他可以……
「用我这条命来做约定。」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心口,「用我全部的一切来做这个约定,哪怕它现在是空荡荡的,哪怕你也许对它不屑一顾,但是,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够触动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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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也许就差那临门一脚,他就能推开那道已经想要打开的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两个小孩就这么互相对视着,气氛越发凝重。
直到……
「我们这么去约定吧。」
「由你来锁住我。」
「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也许到了那一天,就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够锁的住他了。
就像,失去了父亲的娘亲一样。
滴嗒。
这是血液流下的声音。
灵溪的指甲抓破了白夜的衣衫,抓破了他的皮肤,可却死死地抓着没有放手。
就在他心口处的位置,一滴滴血珠顺着衣服滴在了地上。
她的手掌上被染上了血污,但无论是白夜,还是灵溪,都没有一个人错开彼此对视着的眼神。
那时候的灵溪没有回答,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两人只是对视了良久,久到被静姨分开,久到他们不知道是怎么样回到的客店。
这仿佛就像是一个没有定下的契约,只有一个人提出了申请,却没有收到另一个的答复。
可从那天开始,灵溪的脸上有了笑,那双灰暗的眸子似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光彩。
那一年,他四岁,她八岁。
后来,他逐渐学会了各种的情绪与感情,她也走出了那扇封闭的房门。
一切都走向了最好。
可那份契约,却从来没有再被提起。
….
原因很简单,因为灵溪明白,并不是她锁住了白夜,而是白夜推开了她的心门,一把把她从那孤独的小世界中拉了出来。
她不是白夜的锁,白夜反而是她的钥匙。
唯一一把能够打开她心门的钥匙。
而这场约定,直到十二年后,才正式的签订。
在那个寒潭当中,在诅咒破碎之后,她才真正的锁住了他。
直到那一刻,她真正感觉到,应白夜的一切,都被她锁在了她的身边。
她在那份约定上面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她将那「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给毫不犹豫地抹除。
世人总喜欢说「一辈子」,可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一辈子。
但是,灵溪早就下定了决心。
她那一辈子的长短,完全都只会和他的一辈子交缠在一起。
所以她说……
「如果你的生命在明天结束,那么我的生命,也只停留在明天就好。」
「如果你在今天继续活着,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活在今天。」
命运交织,生命相连。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这是约定,也是来自于双方的条件。
应白夜说:「锁住我。」
那灵溪就说:「那就锁上一辈子。」
然后两人欣然点头,完全接受。
至此,这个跨越了十二年的约定才真正成立。
就像最开始,应白夜敲了敲她的门,直言到:「我想要见到真正的你。」
然后门开了,但是门内的那个灵溪朝着他说:「如果见到了,就不能逃离了。」
她给了他犹豫的机会,但是他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属于她的世界,而且一把把她从那片漆黑的空间中拉了出来。
灵溪为什么会喜欢应白夜?喜欢到发疯,甚至喜欢到能够用生命去做约定。
原因就是这样,是因
为打开房门一把钥匙,又因为,一把出现在寒潭当中的锁。
所有的一切,就是如此的简单。
所以……
应白夜跳下土坑,来到了灵溪的面前,拨开了遮挡着俏脸的发丝。
「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语气中有些心疼。
他捧起那张俏脸,让她的目光和他对视在一起。
「九品至尊而已,我们去灭了他。」
多么简单的答桉,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呢?
灵溪的眼中这一次没有灰暗,刚才的冰冷也在此刻散去。
她目光柔和,注视着那双鎏金色的眼眸。
所幸,他一直都在身边。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真好啊。
雨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