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童枢密器攻常州府 高太尉计探宣岕城

诗曰:

天下濒薄竟可悲,匹夫有责亦难为。

言说圣公天父语,生灵涂炭终误取。

贼火燎原江南水,旌旗到处骸骨垂。

器攻常州虽王事,可怜城中冤魂堆。

话说当时元帅邢政和大将王禀交马,战到四五十合,被王禀手起一剑,劈杀于马下。可怜南国大都督,今日化作南柯一梦了。军中大小官弁见王禀砍翻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常州贼兵一看邢政被杀,个个胆消魂散,望常州便跑,眼看要至丹徒县前,大门刚开。王禀早是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城中百姓不知好歹,居然尽数出来助官兵,如此丹徒县尽数拿下,滴水未漏,断无一人逃回常州报信。王禀自是安抚百姓,严令军士秋毫不犯,待修整一刻,便使人报捷去与童贯知道,童贯便领麾下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赏劳三军。次日一早,赍送赏赐王禀。王禀祗受,给赐众将。待到修整二日,再度攻打常州城。

且说这常州府城内原大都督本意是以骆雄为任,无奈原守城统制官邢政夤缘一派皇宫官弁,暗差心腹拔擢于行伍之中,又以重金贿赂骆雄左右,明捧暗降,再得一道奏章禀明圣公,一下革除骆雄官职,又幸国师包道乙器重其文武之能,便又上奏圣公方腊,改任为苏州大都督。直至邢政右迁为大都督之职,骆雄方才悟此事缘由,无奈木已成舟,府中官弁已尽是邢政心腹,稍有一二不从之辈,不过兵长之职,微不足惜,生杀大权尽归邢政所有。当日吕师囊逃奔来此之时,邢政虽是出兵而战,却是暗嘱同僚不可周全照应,务必百般排挤,潜默出城。吕师囊等人来此,休说可得住处下榻歇息,便是三餐温水也断无供应。吕师囊等人知晓邢政之心,便只得借户百姓人家得口余粮饱餐一顿,便与沈刚、高可立、张近仁、吕助、朱立雄五人当即起身出城奔湖州去了。

却说钱振鹏自那日跳入江中后便拼着全身气力,足在江中游了一个时辰,方过了对岸,听闻润州已为官军所占,便一路讨着饭食,行到常州,这常州却有邢政留置心腹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一个是原清溪县县衙步兵都头许定。又喜这钱振鹏本为二人好友,共同协助方腊,累得城池,积功升做各州郡地方官职。当时听得钱振鹏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来,二人随即引着亲信迎着,请入州治,管待已了,眼见邢政尚未归回,索性就于府衙之中合力商议退战之策。钱振鹏道:“有劳二位兄弟如此招待,但请放心。钱某不才,上托圣公洪福,下赖都督虎威,愿在此施效犬马之劳,待到官兵来此,直杀的那厮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复为吾地,使那大宋皇帝老儿正眼儿不敢再觑江南,乃我钱振鹏胸怀之愿也!”许定抚慰道:“若得钱兄弟如此用心,何虑我圣公大国不安矣。待杀退敌军之后,克复得润州以为家邦,我必当极力保奏,高迁重爵。”当日筵宴,各诉其计,不在话下。

且说童贯在丹徒县整军已毕,领起分定人马,起兵攻打常州府而去,殿前副都指挥使刘延庆拨马军长驱大进,望毗陵郡而来。童贯领大兵迤逦紧随其后,以待接应。先锋刘延庆部领三子一女刘光国、刘光远、刘光世、刘光媛并西军十员将佐。那十人?辛兴宗、辛兴猛、辛兴烈、杨惟忠、刘镇、杨可世、赵明、翼景、翼鼓渊、翼鼓飞。正偏将佐共计十五员,引马军八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不消一时便至常州府前白地之上。城上贼兵万分震惊,邢政未归,城中大小事宜尽归金节、许定二人所管。当下眼见形势危急,许定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钱振鹏早是备了战马道:“钱某所言,必当不虚,誓死以效力向前。”许定随即拨六千兵马与钱振鹏,金节领城中勇将喜无常贺吉、怒无常縻貹、哀牛头郭矸、乐马面陈赟四人紧跟其中。城中留许定并着下将阙翥、翁飞以备接应,开了城门,放下吊桥。钱振鹏使一口泼风大斩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刘延庆见城中贼兵出马,便把三军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排开,金节五个大将从后分在两下。对阵河东路统制翼景当先立马举刀,厉声高叫:“尔等反贼且听好!汝等助一山野匹夫僭越谋反,损害生灵,天神共怒。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吾拒敌!我等不把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狂焰官兵,不辨忠贞,残害庶民。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助那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圣公相并,吞我扬州,诈我润地。我今若直杀的你等片甲不留,誓不罢休!”翼景大怒,舞起那一双锯齿刀,纵胯下铁黑马,直冲将来。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两员将厮杀,正是敌手,堪描堪画。但见:

寒光闪灼,杀气弥漫。两匹马儿腾踏咆哮,二员将军遮拦驾隔。泼风刀起,似半空飞下流星;锯齿刀抬,如平地闪烁寒芒。马蹄撩乱,銮铃响处阵云飞;兵器相交,杀气横时神鬼惧。一个刀指北冥,一个刃擐九州。好似武侯擒孟获,恰如关羽破蚩尤。

当下这翼景和钱振鹏斗了五十合之上,钱振鹏渐渐力怯。南军门旗下,两个贼将贺吉、縻貹恐怕钱振鹏有失,一齐出马,棍斧齐来,前去夹攻翼景。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小将,都是一般打扮,各执一支长矛,抢出马来,乃是翼景之子翼鼓渊、翼鼓飞。六员虎将,三对儿在阵前厮杀。眼看胜负难分,郭矸、陈赟也各持兵器,都上马出阵各自去助力厮杀。贺吉、郭矸力战翼鼓渊,不过二十合,翼鼓渊难以招架,贺吉挺水火棍上前,打着翼鼓渊左腿。翼鼓渊狂吼一声,跌倒马下。郭矸就地一旋大刀,翼鼓渊头颅滚落,血流五步,南军大振。那头縻貹搅住翼鼓飞奋勇而斗,三十合之上,縻貹神威愈奋,忽地摆开大斧,就势卖进左手,抓住翼鼓飞胸前甲胄,尽力一拖,扔在地上。阵云中辛兴宗急把马一拍,提丈八蛇矛前来搭救。縻貹马快一步,辛兴宗到时,早见縻貹一斧将翼鼓飞砍死在地。只得顺送一矛,刺杀了郭矸。翼景又同钱振鹏、陈赟交锋未定,眼看战事不利,两军各自上前混杀一阵,自是折了部分兵马,便是各鸣金收兵,刘延庆自收兵回营中去,金节也是带兵撤回城中去了。

只说刘延庆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童贯,诉说常州战事不利,折损战将,伏地请罪。翼景因二子一阵皆亡,更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童贯道:“常州兵精粮足,将军麾下不过八千人马,尚可力敌贼军万众,斩得贼将郭矸,输赢胜败,不过乃兵家常事。人之生死,更为前尘分定,不足为怪。此也当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将军无需怪责己身,且言战事为佳,两位亡将身后之事,本帅自会料理,不必挂念。”刘延庆谢恩,起身入座。童贯命人刻了翼鼓飞、翼鼓渊棺木尸身,设猪牛羊三牲,郭矸首级置于白旗之下,望空祭祀二将。此举深受军中众将赞誉,无不心怀恩愧于童贯,只待为其誓死效力,有诗为证:

胜败虽乃兵家事,自古先乃得心始。

诓奈童贯巧舌簧,临危涣散效司马。

且说童贯率众祭祀完二翼,却见帐前转过王瑾,便说道:“贤相,王瑾观这常州地势险要,强攻必非上策首选,可否容王瑾十日时限,设造神机,寻巧破城。”童贯道:“王师之事,那堪耽搁。然你既有好计策,便先且说来一听。”王瑾道:“王瑾尝从京城工匠张谦处见过两个舶来西洋攻城神兵利器,有幸图纸尚随身携带,今番正用此处,十日便可得,古籍有载,凡此二物出时,必可破城。”童贯听了,沉思一阵,就道:“既是如此,你便留于营中携百名工匠造此神器。”王瑾道:“谢恩相。”这头童贯又点选刘延庆、段鹏举、折可存、刘光世四员勇将,率领五千死士兵,继续挺进常州。

只说金节等人返还常州,祭祀亡将,才过一日。就听得报道:“城下有五千步军打城,认旗上写道,为头的是大将刘延庆。”许定道:“这厮上回吃我等杀了大败,只侥幸害了郭将军,今番竟敢来此攻城,必是有所备防。不可大意。”却见一人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甚么?且待俺再杀他一阵。”许定看时,正是钱振鹏,便道:“哥哥不可轻出,倘或失利,事不济矣!”钱振鹏怒道:“俺今日誓要同宋兵一决胜负,生死之外,绝无萎疑。”许定无奈,只得遣陈赟一同前去相帮,两个勇将各取了兵器上马,带领五千马步兵出城迎敌。那头刘延庆、段鹏举、折可存、刘光世见了,便把五千死士一字儿摆开,刘延庆正当其中,手搦一口金背大砍刀,立在阵前,是为主将。段鹏举挺着一根雪花镔铁齐眉棍,随于侧首,以做副将。折可存、刘光世两个,各人跨骑良马,身穿金甲,手握长枪,伺机而动,只待接应。那五千死士兵全身各披前后掩心铁甲,犹如铁壁铜墙,威风凛凛,龙惊虎惧。

钱振鹏、陈赟也是统着五千军马,靠城排开。陈赟先出得阵来,段鹏举也不打话,挺起手中铁棒,直抢过对阵去。刘延庆眼见段鹏举奋勇杀向对阵,急呼折可存、刘光世二人驾马驭兵,便去策应。三个虎将领精兵杀过对阵。钱振鹏、陈赟吃了一惊,陈赟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段鹏举一棍早是飞来,陈赟措手不及,早是那一计铁棍攮入战马脖颈,陈赟一下栽落在地,不及起身,段鹏举一棍打落下,血花飞溅,人心大惊。钱振鹏大怒,舞刀出阵。刘延庆见来得生猛,使起大刀,亲自出阵敌住。斗到三十回合上,钱振鹏早是招架不住,全凭腹中一口火气死撑,刘光世见父亲杀不得钱振鹏,连忙驾马赶来,叫道:“爹爹少歇,看孩儿拿这贼。”刘延庆听时,登时气力百倍,挥起一刀,将钱振鹏连头带肩,砍为两段。

贼兵一见主帅将死,人人吓得三魂飞天,七魄遁地,四个英雄早是杀红眼眸,一为同僚报仇雪恨,二为国家勇战劲敌。全在阵里只顾乱杀南军,不问天地,不道良善。杀得这五千马步军不足半数退入城去。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把着官兵贼兵都是打死不少,刘延庆看这城池断非一时可以攻打,便是传令兵士用竹竿挑起钱振鹏、陈赟两个首级,鸣金收兵,返还大营。众人提着钱振鹏、陈赟两个首级,牵着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才到营中。童贯见了已是大喜,便命营中放倒白旗,赏了刘延庆、段鹏举、折可存、刘光世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只把常州半面围住,只待王瑾神兵利器问世攻打。

且说许定又见城中良将殒身,心中惊慌,便是退开左右,叫来好友金节,又教人上城看时,果见宋国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许定叫阙翥、翁飞二将先且各上城带兵守护。自家又钻入后堂之中同金节商议,二人相顾无言,缓缓许定方才颤声道:“金节兄,如今大势已去了,我们二人该做何打算?”金节也是摇头,好一阵叹息,言道:“为今之计,只有投降,方可得一条生路。”许定大怒道:“金节兄你今日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圣公之恩,岂可这般舍弃。”金节道:“你我本就为宋朝旧吏,不过是因草头皇帝那贼兵所逼,何苦如此执迷不悟。”许定厉声道:“我们皆乃圣公宏福方可苟全性命于乱世,又得如此官职,今日怎可将个人之私,而置圣公之恩于不顾,金节兄你要做那叛国投敌的贼便去,俺许定自留城中与那宋兵一决生死,他日黄泉路上见,莫怪我不念旧情。”说罢,许定自是气呼呼的走了,金节见此,也只得长声叹口气,自返还家中去了。谁料那许定虽是嘴上义正词严,心内却是一阵发憷,自欲弃城逃走,便返回家中打点金银细软,只待城破之时叫众将率兵抵御,以便自家好逃,正所谓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便是如此,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并不卸去一身戎甲装,先是洗米煮饭,又至灶台边上捣药搅汤,拌入粥中,盛了一碗,端入屋中,其妻秦玉兰躺于卧榻之上,咳喘连连,见金节归家,欲要起身,不想两臂根本无力,眼看要倒,金节连忙扶住,叹道:“娘子你本就有病在身,莫要起来,免得伤着身子,家中之事交与我便好。”秦玉兰泣涕涟涟道:“皆是我这一副病体,连累丈夫。”原来这金节原是宋军旧部,只因方腊贼兵来时发妻秦玉兰卧病在床,不得远走,故而金节只得迫于降贼,屡立战功,换得赏赐,疗买汤药,以便救治自家爱妻。平日虽与钱振鹏等人友善,却是不得深交,每日军事尚毕,便是返还家中看护,绝无闲耍娱乐之事缠身。金节道:“如今宋兵围住城池,三面攻击。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秦玉兰答道:“即是如此,夫君何不弃暗投明,归顺官府。”金节道:“娘子你有病在身,若是出逃,怎可受此折腾,我金节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可弃娘子你于不顾。”秦玉兰叹息一阵,不知何言所答,忽然道:“我今日却想吃那后街张家铺子的炊饼,夫君可去买一些来。”金节道:“娘子既是想要,我自去给你买来,且稍午睡半晌,我便归来了。”秦玉兰笑道:“夫君慢行。”眼看金节出门去了,秦玉兰吃力起身,泪如泉涌,哭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分离在今夕,愿我夫君吉。”秦玉兰自床上取下一条白绫,费力挂于横梁之上,两脚踩着床榻,把着玉颈套于其中,再哭道:“夫君不可再因我受一世骂名,今我以此与夫君永别矣,只望悠悠老天,庇佑我夫君一生平安,脱离苦海,求他归顺讨逆,再不受我拖累矣!”说罢,秦玉兰两脚用力一蹬,晃晃悠悬挂这房中了,适逢金节刚买着炊饼,忽觉自家心神不宁,连忙往家中跑,一下撞开房门,却见自家爱妻已于房中悬梁自尽了。金节连忙取下秦玉兰,却早已咽气,金节一人于房中怀抱爱妻尸身嚎哭不止,一刻方停。金节知晓爱妻死谏之意,安葬了秦玉兰于后院共栽合欢花丛中,又是哭了一场,待到夜深人静时,金节独自一人,悬绠城外,趁着夜色,逃出城奔官大营去了,黄海荻蕤散人尝有诗叹曰:

城破夫妻同灾死,不如妾独归顽冥。

了无牵挂助夫归,一息可以行一里。

自古情爱同林鸟,祸难临头各自飞。

感慨玉兰身悬梁,身死犹存情义惘。

自古男儿薄情郎,杜鹃声里香魂暮。

却有金节糟糠念,宁愿同死不孤身。

失身降贼为汤药,换得爱妻病解存。

今番生死临别日,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女子遇薄幸,只求夫君得终老。

古中兵灾幸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巧买炊饼虽托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延延无绝期。

且说金节一路逃奔出城外,恰巧与营中两个军校撞见了,随即使偏去报知王瑾,王瑾听了大为惊喜,火速带着金节跑至童贯帐中。童贯正点着明烛,与那军师参谋李光裕在帐里议事。王瑾便带着金节走入帐中告知二人。李光裕看了大喜,便传令叫三寨中知会。童贯见这金节出城归降,心中也甚欢喜,当即就赏赐金节金银段匹,鞍马酒礼。又问道:“不知将军可知城中底细何如?”金节道:“城中尚有几员骁将,且地势险要,一时也难攻打,不过粮食已是紧缺,贤相何不忍耐数日也,便可成事。”童贯称是,便叫人带下金节,升做偏将,留于军前听用。

且说城中自金节去后,人心思变,不过两日,许定便也使个巧话,哄那贺吉、縻貹、阙翥、翁飞四人仍旧死命据守常州城,自家却卷上那家中金银细软,亦是趁着夜色,乔装绕后门出城去了。日子最快,不觉也是到了十日之约最终之日,童贯正欲升帐议事,探讨强攻常州之策,刚要差人去请王瑾,不多时,就听得帐外轮鸣毂响,原是王瑾手下人驾了三辆鬼怪战车进来。童贯并着营中众将起身观看,只见那战车平地涌起四丈多余高,一层正底犹如一座镂空砖石,八个石轮安置车底,后方配置十六个精明儿郎紧紧跟随,以做替补。战车正面刻作一巨兽头面,端的是吞天蚀地神鬼惊,鲲咽鲸吸龙虎愁。油漆画成五彩颜色,两只灶口一般大小眼睛,直通车内的二层,便当作两个炮眼;巨口开张,底下一层的十六个军士俱在口内,中间突出一根实心滚圆撞城木,牛革蔽左右,置板如平地。两边各有四条铁链拴挂顶榫之上,左右自出数根粗撞棍,供那十来个兵士拖放,前端自有五面蛮盾斜靠上端,遮挡箭雨,保护车下儿郎,又教八名虎狼兵士身披厚铁甲,头戴坚铁帽,一手抬举八尺巨灵盾,一手高握锯齿狼牙棒。在那撞柱两侧防护,近身搏杀。二层通眼,内置八杆鸟枪火铳。两侧各有以铁水灌焊四尊鸟嘴袖珍石炮,发射石弹,这炮身长有八尺,镟木、打眼、绞镙旋、铸弹皆从底座所出,后装有一汽炉,中盛水而下炽炭,以作气柄,推送弹子。如此仅一枚火炮威力足可增长十倍之多,着空地上演练,一炮威力如狼入羊群,端的是个逆天杀器。众人皆是一声喝彩,不光速率极佳,那石弹前端早被打磨一环,又加铜皮包裹,内含铅锌,再经打磨,芯皮外露,杀生害灵,无恶不作。正顶观楼之中,一人居坐其内,披发仗剑,背负羽旗,各有数十号人挟机弩毒矢,暗藏三层碉楼之中,不露半身,只展一拳之孔,用以观望前情。如此机巧,只如固若金汤铁桶一般,堪称逆天杀器。王瑾便将此车称作火弩攻城车。

又有兵士抬来水路数艘舟船,身长如蛟,细若窄巷,恰可容一人于船上,每船各置火炮一枚,此炮却是不可小觑,其炮管修长漆黑,膛口不过碗盖大小,纯精铁打造而成,三围一叚,炮弹却有名堂,那炮弹虽也是铅石外壳,里边却是装了硫磺、硝石、川乌、巴豆、金草等无数烟火毒物,常州地势虽巧,却独有此条婉转清溪卡在城外,由此投掷,必然得手,但凡火弹落地,城中必当瘟疫毒火一并横行,便是正门不破,城中军民不消三日,也当尽数为黄泉亡魂。如此狠毒杀器,王瑾便将此炮舟称作金殳蛟舟炮。

当下童贯看了此种神器大喜过望,重赏了王瑾,便命三军于寨中备好投石车、云梯,铁臂弩,攻城车,撞城器这一众攻城器械,三军各配一辆火弩攻城车,只待号令一下一齐攻城,又调百十名精壮儿郎,驾驶金殳蛟舟炮于常州城外白荡河上架好炮位,伺机而动。

且说贺吉、縻貹、阙翥、翁飞在常州城中,日日提心守御,真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所幸城中钱粮器械,通盘计算,还可支持两月有余,略为放心,许定又言自家在府中参考军机,不得打扰。眼下三人皆因连日坚守,已有些许疲累,两眼微微要闭,却猛然听得有人大呼,“起火了!”贺吉急忙下城一看,只见无数枚燃烧火弹不知何处自外投来,弹石落地,烟雾弥漫,烈火横飞,臭气熏天,毒杀军民百姓无数。城上军士又是大呼道:“官兵来攻城了!”整个常州府内上下大乱一片。阙翥、翁飞更顾不得去寻许定等人身影,连忙各自弹压军心,休得惊乱。贺吉连忙叫城上南兵万箭齐发,落石狂砸,全然不济事。忽然见城外官兵推来数辆投机弩炮,中有一辆火弩攻城车,端的骇杀众人,箭雨那能穿透,猛可地两侧炮管一阵晃动,四周只听震天动地一阵霹雳声响,房舍屋宇,砖瓦椽木,尽行腾空拔起,黑焰障天,那城中早已一片毒烟火海,铅弹落时,城墙碎角,那火弩攻城车早是开至城下,并着无数撞城车猛一击去,城墙大门霎时垮塌,城上贼兵只如雾霭雨点,落尸废墟。

贺吉、縻貹、阙翥、翁飞惊得不知所为,四门官军早已呐喊入城。那阙翥眼看官兵攻入,那里去顾自家兄弟翁飞,只是要逃出门,就见陈翥、周信二将已是率众杀入。霎时官兵围满乱石堆上,见有贼兵,立即砍杀。陈翥、周信一齐持军器来战阙翥,阙翥情知不是头,欲待逃去,早被陈翥一刀邀住,不得脱身。阙翥只得转身厮斗,不防周信早已杀到背后,一斧由背劈入,贯穿其心,阙翥扑翻于地,立时毙命。众兵急忙上前取了首级。陈翥、周信便领兵进城去了。

那翁飞言见城中火发,尽是毒烟瘴气,吸入口鼻只觉如火在焚,急忙带兵杀出条路,城墙已无,唯有官兵涌入城中痛杀百姓,血流成河。翁飞急忙下城,保着百十来名百姓,自那街道上杀开条血路。官兵大将折可存早是提枪拦住翁飞便斗,身后官兵趁势抢掠妇女,搜夺金银。翁飞战不数合,手脚早已惫软。连忙驾马要逃,早被身后小将韩世忠看清,手取一副弓弩,张弓搭箭,对准翁飞,猛然松手,那一箭正中翁飞后心窝,翁飞啊呀一声,殒命于此。所部贼兵早已杀尽,百姓尽数血洗。折可存、韩世忠便取了翁飞首级,领兵进城去了。那贺吉、縻貹本是见翁飞、阙翥去弹压军心,自家便领军士奋勇抵抗。不想只如螳臂当车,眼看城墙垮塌,贼中愈乱,军心愈惊,先锋大将辛兴宗早已当先抢入城中,杨惟忠、马公直、赵明、赵许一齐随后杀上。两个再不及招呼众兵,急忙逃入城下乱石堆中觅寻出路。马公直、赵许便统兵在街上肆杀氓贼,不辨好歹,皆是处死。城上青天乌云遮眼,城下军民血骨成山。杨惟忠、赵明便去追赶贺吉。追至一间窄巷里,贺吉眼见退无可退,只得迎住赵明展开巷战。尚不到二十来合,却见杨惟忠自那窄巷中猛然钻出,一枪搠去,贺吉翻身落马,赵明急忙上前一刀取了贺吉首级。縻貹见时,不择路地杀将去,却正撞着辛兴猛、辛兴烈两个官将。縻貹抡斧酣战,怎奈一者心慌志急,二来孤掌难鸣,奋力斗过五十合,端的支持不住,吃辛氏兄弟窥定破绽,双剑齐施,砍于马下,乱军中马踏身亡。

却说王瑾得了赏,便回至己营中,看着那赏赐的许多金珠,禁不住的高兴。不由得摸着那图纸自言道:“叶兄、叶兄,你当真是我的好哥哥也!先在扬州为我探得消息,后留得此图成就我常州之名,连全我两件功勋。我有今日,全仗你也!”原来那叶春自幼便好工木机巧,苦研器械机关之术,五年前思得这两件神器,因王瑾是至交,便只交与他看了,王瑾也道此是利器,暗记于心。那日一闻叶春身死,见过童贯后便径奔叶春处,翻找出这两件图来,自己收了,此次攻常州,便拿出来,只说是在京城所见。正思量间,忽听官兵破城,便思量着也入城掳掠一番,遂奔出帐外,乘了一匹马,径奔常州城去,无一时便入得城来,那城中果是一番乱像,但见:

烟迷城市,火燎楼台。尸骸遍地,无妄兵灾。毒烟冲天,瘴气迷离。千门万户受灾危,三市六街遭患难。鳌山倒塌,红光影里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烧翡翠。前街傀儡,顾不得面是背非;后巷清音,尽丢坏龙笙凤管。班毛老子,猖狂燎尽白髭须;绿发儿郎,奔走不收华盖伞。耍和尚烧得头焦额烂,麻婆子赶得屁滚尿流。踏竹马的暗中刀枪,舞鲍老的难免刃槊。如花仕女,人丛中金坠玉崩;玩景佳人,片时间星飞云散。瓦砾藏埋金万斛,楼台变作祝融墟。可惜千年古城池,翻成一片活地狱。

那王瑾一面领人清理战场,一面正欲带人去寻那百姓家中财宝,却听得一稚嫩童音叫一声,“爹爹!”王瑾猛然一惊,转头看去,就见得一垂髫小儿,衣着锦绣,正盘盘走来,正乃王瑾幼子王堼常,年方七岁,原来王瑾此番出征,也将自家幼子带在身边,却才出来时,王堼常正是熟睡之中,王瑾便未相扰,不想王瑾前脚刚走,王堼常稍后便是转醒。醒来却不见自家父亲,便四处乱找,懵懵撞撞竟走到此间来!

王瑾见时,连忙惊叫道:“常儿快快回营去,休来此地!”不想话音刚落就见得那王堼常头顶一块横梁木恰被火烧断,带落一片瓦砾灰石,正中王堼常头顶,活埋于此,王瑾失心疯般扑上前去,不顾石砾滚烫,赤手去挖,直至血满双手,独自一人捧着自家爱子尸身坐地嚎哭不已,有诗为证:

重过阊门万事非,毒计到头孰自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这边王瑾天理报应暂且不题,且说常州城府既遭毁于一旦,城中百姓自也如若血洗,再无贼寇余孽,唯有断壁残垣,伤心惨目,耳不忍闻。童贯叫大军清出街口通路,百姓贼兵尸身俱挖坑掩埋,步入府衙,童贯当坐主位之上,赵明献出贺吉首级,辛兴猛、辛兴烈献出縻貹首级,折可存、韩世忠献出翁飞首级,陈翥、周信献出阙翥首级。童贯一一予以点赏。却见王瑾自座上神情恍惚,犹如痴傻一般,一问缘由,方知其幼子不幸身死城中,童贯洒泪道:“贼祸漫及江南十三州,良逼作莠,残害庶民,天兵到处,上报国君,下安黎稷,今番不想竟折杀王军士垂髫幼子,道夫必当将常州群贼沥血祭天,以告在天之灵,更明天下万民,倒行逆施者,虽远必诛,谨以炯戒!”众将齐起坐道:“枢相明断!”便将王堼常厚葬白水岸边,建座好墓,又置贼将首级以为猪牛羊三牲,王瑾自捧浊酒一瓮,独身一人坐于坟前,暗自神伤。叶进见他如此,心下也自感伤,暂且不题。

且说这头常州已被官兵攻陷,童贯便教张榜安民,正发令间,军士来报:“高太尉遣使求见恩相,有宣州战况禀报。”童贯听时,忙教请了进来,须臾只见来使进帐,乃是闻焕颜,上前拜见过了,便道:“托圣上洪福、恩相虎威,高太尉已复宣州,特遣小将报捷献俘于恩相。”言讫捧上文书。童贯听时,不由一惊,暗道前日听得内报,宣州城坚难破,以高俅部下人马,竟破得这等快,慌取过战报来读。

原来那日两路分兵已毕,高俅便统兵西进,行了几日,到得宣州城下,铁排营众人已先在那里候着了,铁平拜见了,高俅便点问兵马战器,一一看过。原来此营为太祖时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所创,乃是禁军宿营,昔年太宗皇帝北征太原城,此营奋勇争先,力破西南羊马城,迫降汉宣徽使范超,一战成功。而后高梁河之役,王师败绩,惟此营全然不乱,结阵如铁,徐徐而退,朝野上下甚为奇之。然太宗皇帝因此番败绩,心下气恼,全然不赏。真宗继位,以其强硬之风,赐名“铁排”,为禁军常备,而后人众虽多经改易,其名犹传至今日。当下高俅见其军容严整,心下甚喜,便传令次日进兵。

却说宣州城内,乃是大都督家余庆驻守,这家余庆原是歙州治下绩溪县县令,虽是文士出身,武艺亦颇不弱。因见治下百姓深受花石纲之苦,故而响应方腊起事,受宣州大都督之职。部下共是六员将佐:鲁安、李韶、韩明、杜敬臣、潘濬、程胜祖,俱是歙州、睦州两处人士。那家余庆听闻扬州、润州失陷,云天彪死于非命诸事,便一面置办守城器械,发誓要与云天彪等复仇。

这日家余庆听闻官军临城,便召集下将商议破敌之术,只见一人站起叫道:“有甚怕处,只凭俺这一把开山大斧,定教杀得他片甲不回。”家余庆看时,乃是老将鲁安,时年已六十余岁矣。此人原是歙州兵马都监,早年便与家余庆相识。因不堪朝廷督运花石诸吏敲诈勒索,愤而辞官。方腊破歙州时,家余庆听闻此事,便遣人请出,用为将军。当下家余庆道:“老将军既有此心,明日可先出一阵,且看胜负,再做计较。”又有参谋官李韶道:“前日程将军与韩将军所置机巧,俱已完备,若宋军来时,定教他有来无回。”家余庆便教鲁安引潘濬、杜敬臣二将,来日出城对敌,韩明、程胜祖留驻城中,专司机关暗器,只待官军入来。

次日,高俅亲统大军叫阵,那边鲁安使一柄大斧出马。高俅见是一员老将,便教王焕出马相迎。两个斗了三十余合,胜负不分。官军阵上王焕副将袁通见状,挺枪出阵,对阵上杜敬臣挺一杆蛇矛抢出接住;那边翟明亦拍马摇枪而来,敌住潘濬。六人六马,搅作一团,两阵喊声不绝。又战了无数回合,高俅见还胜不得,便教唤项元镇上来,教他暗放冷箭,那项元镇领命,暗暗绰弓在手,觑着鲁安较亲,一箭发去,正中鲁安马眼,那马负痛跳起,将鲁安掀将下去,这边王焕便将枪来刺,却见鲁安就地一滚,躲将开去,爬将起来便奔回阵去。那边杜敬臣、潘濬见走了鲁安,忙各舍了官将,拨马而回。南军呐喊一声,便弃了阵势,一道儿奔回城去了。

高俅心下大喜,众将亦都要夺城见头功。便当即把令旗一挥,大军如潮水般掩杀过去。不想城上早有准备,家余庆、李韶于城头督战,左边是韩明引五百重器兵,右边是程胜祖引五百弓箭手,各自施放器械。赶到城门边上,城上首先飞下一片磨扇来,正中官军一员将弁身上,翻筋斗坠下马去。那将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知府所部青州团练使莫天雄。三军俱不曾见过这等器械,原来那磨扇乃是战国时鲁班首创,共是上下两扇,圆形有齿。下扇齿面正中装有磨心,上扇齿面核心有孔,又附有一推把。旧时农人碾磨五谷,上扇翻转如飞,下扇却是不动,只消几磨下去,那谷子无有不被碾碎的。那韩明又是庄家田户出身,两臂有水牛般力气,有时怒起,擎起那磨扇便望空中掷去,直砸出地上数寸深坑。李韶见了,灵机一动,便与家余庆商议,将磨扇加以改造,用于沙场,今日交锋,正好用上。再看莫天雄时,一条手臂已吃那磨扇搅断,又有一巨石从城头落下,砸断了脊梁,吐血而死。众军大惊,正待退时,却见一人大喝道:“我等下江南,未尝见大功,今日贼兵伤我袍泽,不破此城,誓不回兵。”便挥着狼牙棒径冲上去。众人看时,乃是丁义,不由心下一振,复又冲将上去,渐渐涌到城下,磨扇已是打不着了。李韶见时,急令放箭。蓦地弓弦声响,天空昏暗,城上箭已然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均由强弩所发,穿盔破甲尚属寻常,官军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慌乱中军士死伤了无数,却是幸得龚宙、王进先各引牌队,上前遮盖,众将虽各中数箭,不致重伤。霎时间,又是一波箭雨,这箭矢却是药箭,不比寻常,若是人中得,非死即昏。众军不禁心胆俱裂,死伤枕藉。只得死命突围,落荒而走。只有丁义,犹自要杀,这边朱星见他杀昏了头,急又复折回来,拼死扯住,一手挥刀挡箭,死命方将他护了出去。

高俅回来点军时,折了二千。又有王焕副将翟明,乱军中被药箭射中而亡。闻焕章道:“来日可再掿战一番,若他不出时,再作计较。”高俅依计,便教将寻回的莫天雄、翟明二将尸首安葬了,只待明日,暂且不题。

却说鲁安三人败回城去,家余庆引众将官接着。鲁安怒道:“这厮们好生可恶,竟放冷箭伤人,今日却折了锐气。”家余庆道:“老将军不必动气,今日虽阵前失利,却不曾折了将佐,反伤了宋军无数兵将,此是胜仗,当道喜才是。”鲁安道:“且待明日再出阵去,誓要杀他几个。”家余庆急道:“老将军不可。今日出战,便争些遭了暗算,若再出时,恐有不利。谅我宣州机巧遍布,只消死守,定教宋军片甲不回。”鲁安道:“不杀得几个宋将来,如何出得了这口鸟气。”家余庆苦劝不住,只得应了。当下便教去养马处,另选一匹新到好马与鲁安。当日无事。

且说次日辰牌时分,家余庆方才升堂,正计点官吏时,忽然兵卒来报:“宋军又来挑战。”家余庆便传令依前令排阵。当下鲁安便披挂了,手掿大斧,坐下那匹新到好马,引着杜敬臣、潘濬,出城迎战。高俅见时,便对铁平道:“这厮好生了得,昨日王老将军都胜不得他。”铁平道:“此番非朱将军不可敌他。”高俅又问闻焕章,闻焕章却只是默然不语。高俅就令朱星出战。那朱星横着一口雁翎刀出阵,鲁安见他身长九尺,面如锅底,威风凛凛,浑如一座大铁塔。便大喝道:“兀那黑塔,我来要尔命!”挥起大斧,径冲将来。朱星看他轻视自己,不由大怒,使刀迎住厮杀。两个大斗起来。若论本事,鲁安本非朱星敌手,只是心中拼着一口气,不由得自猛了三分,竟也斗到三十余合还不分胜负。高俅见时,心中越发慌了,忙问铁平道:“以朱将军本事,如何竟这时还胜不得?”铁平道:“想来今日手凉了,折了锐气,如今只好遣人替他回来。再作计较。”闻焕章亦道:“先前太尉问我此人怎地,却幸得我不曾说。若说了多时,却也似此不好使,反是不美。似这等费力,竟斗了三十余合。先前王老将军尚且斗了更久,这番换了却好,不惟一人之力,方是正道。”高俅听时,便道:“既是如此,便差那个去来?”铁平道:“便差刘福去好,此人人若其名,当真是有福之人,从前相抵不下时,便教他出阵,每每成功,历来如此。”高俅便挥动令旗,下令换将,那刘福举着一把三十斤重铁瓜锤出阵,替下朱星。鲁安见状,舞斧来迎。看官听说,刘福武艺原不及鲁安,为是鲁安坐骑不惯,因此尚且能够招架得住。斗了二十合,刘福一锤当头而来,吃鲁安闪过,左手挟住锤柄,右手举斧望刘福腰胯便劈。刘福忙侧身一闪,便撇了铁锤,双手把鲁安和斧连臂膊只一拖,却拖不动。两个都是有力之将,搅做一块,在马上你扯我夺,坐下马转灯也似盘旋。也是上天庇佑刘福,鲁安的马前蹄先打一前失,就将鲁安掀将下去,跌得发昏。原来这马原是本处一个戏班耍子之用,数日前为南军强掳为战马,虽是膘肥体壮,却不曾见过这等阵仗。斗了这多时,早已疲乏,故而有此闪失。刘福见时,心下大喜,忙将铁锤照头砸下,登时脑浆迸裂,死于地下。可怜一员能征惯战的老将军,今日命丧于刘福之手。

官军望见刘福斩了鲁安,登时鼓躁起来。高俅亦是大喜,挥动令旗,便令大军掩杀过去。杜敬臣、潘濬见鲁安身死,登时心胆俱裂,只得勉强迎敌。当先有节度使韩存保,挺戟便刺,杜敬臣措手不及,吃韩存保一戟刺于马下,复一下枭了首级。潘濬正待走时,那节度使张开枪随马到,把潘濬挑下马去,后面庄迈、荀豫军器齐落,早结果了性命。官军大振,复又杀奔城下去。李韶急令机关齐发。高俅见时,忙教收兵。回营计点人马,又折了几百,方知南军器械厉害,无计可施,只叫得苦。铁平上前道:“太尉不必这等丧气,这一战斩得三员贼将,已令家贼丧胆。所惧者无非那磨扇箭矢,而今可遣人潜入城去暗探一番,摸知备细,就有计较。”高俅道:“此事十分凶险,不知帐下哪个肯与我去走这一遭?”一旁早闪出一个女子道:“小将愿往。”高俅看时,乃是闻焕颜,便道:“这等事你去最好,务要将那机关部置尽都探清了。”闻焕颜领命去了。

这日夜间,闻焕颜把块黑纱遮了脸,潜至宣州东关女墙下,拣个低矮处伏了,听着巡城的兵士动静去的远了,便放起一个飞爪,暗暗爬将上去,无一时便到得城上,只伏着女墙边上。须臾,便见一队巡城兵士过来,焕颜看着队尾的一个,飞扑将去,一把扯过来,一手掩住嘴,一手掣出短刀来,一刀便结果了性命。把尸体就贴身取出一个麻袋藏了,贴着城墙扔将城外去了。便穿了那号衣,裹了红布,便绕着城走将去,只做巡城状。只见城头高处摆着那许多磨扇,俱是用铁链拴住,外头连着绞车,都放在墙边。闻焕颜见时,暗去身边摸出一柄小锯来,将那绞车把手都锯出缝来,正待走时,忽地一转念道:“前日那箭上,乃是涂了药的。却不知那药又在何处,且再去一探。”便复走将去,须臾行到南城地方,忽然脚下一空,几乎跌下去。闻焕颜慌扒住墙壁,死命爬将上来。再看时,原是地上有一洞,边上又有一绞车,那绳索顺着那洞径通到下面去。闻焕颜见时,不由得暗暗称奇。便攀着那绳索,径缒下去,无一时便到得底处。只见却见一个库房,里面排着许多大桶。闻焕颜上前看时,正是那箭上毒药。更有许多硫磺硝药引火之物,尽都堆着。原来此处乃是宣州军械重地,南军守城所用器械,尽在此存着。待官军攻城时,便用绞车绞上去用。

却说闻焕颜探知这等备细,不由暗喜道:“这番大事济矣!”遂又顺着那绳爬上城头去,回至东关,缒下城去,径回营中见了高俅,报说城中如此如此,高俅大喜,重赏焕颜,便教唤闻焕章前来商议,闻焕章道:“既是南城有个火器库房时,我却有一计,定破宣州。可使人于营中掘坑道,径至城下,放置烟火药料,一时击发,引着那库中烟火,定将城墙破开。则宣州可一鼓而下。”高俅喜道:“此计大妙。”当下就教擂鼓聚将,说知备细。有青州兵马统制秦明,要为同僚复仇,自请前往。高俅便发了令箭,教秦明引三百掘子军,分头掘进,至南城药库。高俅亲统大军为外应,一举击破宣州。于是第二日官军闭门不出,却使众军就营中掘将起来。宣州城中把门贼兵见那官军今日不来挑战,却只是在营中掘土。慌去禀报家余庆。李韶惊道:“此必是以掘子军袭我城内,而今可于城内墙下绕城横掘深沟,掘子军自然无用矣。”家余庆便教办下去,不在话下。

却说这日晚间,高俅正在帐中等待秦明消息时,忽然门外一个小卒进来报说掘子军正掘进间,忽逢一道深堑挡住,不能前进。高俅忙问闻焕章计策,不想闻焕章却是呵呵大笑道:“贼人中计也。只道我等掘地袭城,故掘此深堑。却不知我等原是带了烟火药料来。这一日来,并不曾见贼兵出城掘堑,定是在城内绕城而掘,似此看来,地道已至南城墙下,正是引火击发之时。”高俅大喜,忙令先前那小卒传令去讫,一面点齐人马到城前,静待动静。须臾,只听轰然一声,恰似雷霆,只见木石乱飞,夹着许多南兵尸首,纷纷落将下来。那宣州南城墙垮下一半。高俅见状,心知事济,便教擂起鼓来,并力攻城。霎时间喊声大振,官军四面打城,慕容彦达取东门,铁平取西门,卓运远取北门,高俅亲率那十节度使,自奔南城缺口。那家余庆正在睡梦间,忽听一声霹雳,震得他几乎从床上滚下,慌爬起来正待去看时,小卒来报南城垮塌,宋军已进城了。家余庆大惊,慌忙穿起衣服,奔出门去,只见城中乱作一团,都道官军来了。家余庆正慌间,忽然前面一员将赶到,乃是程胜祖,述说官军掘地道炸垮南城之事,家余庆只得决计逃走。当下程胜祖保着家余庆,赶至州衙,掀开一处地面砖石,便露出暗道来。原来自家余庆到任,便主持修筑宣州机巧工事,这个暗道也是那时所筑,而今便是用处了。当下两个便弃了军械盔甲,径入暗道,逃生去了。暂且不题。

却说韩明在东城,见官军攻城,慌令发动磨扇。不想才一运动绞车,那盘轮便尽数断裂,磨扇砸将下来,反将南军砸死无数。城上一时大乱,官军一发都爬上城来,南军大溃,尽数逃散,那韩明见是如此,心中忿怒,径至那磨扇前,使出神力,抱起来便向官军砸去,砸死砸伤不计其数。官军恐惧,一时都不敢上前。那韩明连砸了十数个磨扇,已是双眼血红,青筋暴突,看看抵不住了,这边打头的青州马军提辖陆凯见着,便叫道:“此贼气力已竭,都与我冲上去拿住他!”官军便一发涌将上去。却见韩明大吼一声,抱起一个磨扇,使尽气力砸来,正中陆凯天灵,登时打得粉碎。自己却也口喷鲜血,倒地而亡。官军见时,一时都骇破了胆,多时犹无一人敢上前者。东门已破,那边铁排营诸将亦涌入西门去,那李韶奔到街口,招呼兵士抵挡官军,却听杀声大起,兵士尽都逃散。李韶见官军杀近,一时慌的无法,忙拾起一张弓乱射将去,竟射中一人,翻身落马。李韶正在欣喜,忽然一匹马冲到近前,正是朱星,兜头一刀,将李韶劈死在地。再说那被李韶射中之人,乃是刘福,那一箭正中咽喉,已是不活了。众将见状,落泪不止,只得割了李韶首级,往州衙去了。

且说高俅进了州衙,计点人众,朱星献李韶首级,慕容彦达献韩明首级,只走了家余庆、程胜祖两个。官军却也折了陆凯、刘福两个将官,高俅见时,不由叹道:“不想刘将军有福之人,今日禄绝于此。”铁平劝解道:“兵者本就是死生存亡之道,太尉不必太过哀伤。今日已得宣州,乃是大喜,可遣人往童枢密处报捷。”高俅听时,便教赏了闻焕颜、铁平、朱星、慕容彦达,又遣闻焕颜赍了书信,押送擒获的许多兵卒,往童贯处报捷来。

却说童贯览罢战报,心中不由大怒,发付闻焕颜下去休息,便教唤李光裕前来,说知高俅私截铁排营之事。李光裕急道:“枢相不必动怒,他可行此事,我等亦可。今日来的那个女使,似是能人,可将她暂且扣下,日后必有用处。”童贯依计,便教唤闻焕颜前来,厚加慰劳,又道:“汝单闯宣州,立了这一大功,而后又送书至此,多有辛劳。不若且在此歇息一番,随本相征进苏州,另使人往宣州复信高太尉。”闻焕颜无方,只得拜谢了,便留在童贯帐前听令。童贯便传令计点人马,共有刘延庆等五十五员,即日兴师,径取苏州,这一下,有分教:

以伪应伟,毁煞桃源仙境。

破釜沉舟,越走关山天堑。

正是:冷雨夜听萧萧竹,不见民间疾苦声。毕竟不知这苏州之战如何施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三员南军将佐:

邢政、郭矸、陈赟、钱振鹏、阙翥、翁飞、贺吉、縻貹、鲁安、杜敬臣、潘濬、韩明、李韶

折了六员官军将佐:

翼鼓渊、翼鼓飞、莫天雄、翟明、陆凯、刘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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