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上。
明山童怀揣着《素女经》寻到了夏极。
她心目里,那位虚弱的小王爷正在溪边垂钓,依然是那般的出尘,而能勾起每一个女子心底的情思。
这样的人,想要修炼《素女经》,简直是轻而易举吧?
明山童走到他身边,把那本薄薄的金色纸页的册子放到了少年身侧,道:“修炼它吧。”
“这是什么?”
“素女经,玄素宫的传承。
此行,我和掌教在沉阴山发现彭铿已死,我便在他怀里搜到了这功法。”
“我为什么要练?”
“阴阳分化之法是最稳妥的解决你体内妖火的方法,所以你...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须要练。”
“阴阳分化?”
夏极想起之前彭铿曾让他拜师,以及提议救他的方法正是这“阴阳分化”。
所谓阴阳分化,即是用一些清纯女子行分化之法,以阴阳交合的方式,将紫火泄去,由其他女子共同分担,使得这火焰在一个人类能够接受的范围里。
如此一来,原本危险的紫火,说不定还能变得可以被他所用,被那几位女子所用。
福祸相生,阴阳相转。
此即《素女经》上记载的一门神奇双修道法。
当初,他拒绝了加入玄素宫,所以未曾能够修炼此法,没想到这门功法辗转了几次,居然又跑到他眼皮底下了。
明山童道:“想起来了么?”
“嗯。”
“凭小王爷的条件,必有许多女子即便知晓你要行分化之法,也必定会心甘情愿地与你双修,绝不后悔...山童不想看到娘娘伤心,也不想看到小王爷永远沉沦于这等病情之中。
小王爷身兼浩然正气,又有着可怕的玄同之力,若是就此陨落,可惜了。”
“可惜吗?”
叮。
夏极垂钓的身形忽然凝固了下,带动垂钓的鱼线也如僵在了湖心。
他缓缓道:“武当四戒,一戒不得杀生以自活,二戒不得淫yu以为悦,三戒不得偷盗以供己,四戒不得妄语以为能。
我若只以此皮相,蛊惑其他女子来助我行阴阳分化之法,从而悦己,吾心何安?”
“小王爷需要活下去,需要有光明的未来,而你又如何知道那些会心甘情愿为你付出的女子只是被你蛊惑了?这样的话,真的是非常傲慢吧?”
“山童,你考虑的都是紫火可以被分化,都是那些女子可以承受紫火...可若是不能呢?”
“这...”
“不能的话,那些女子会焚体而亡,于火焰里痛苦绝望的死去。
而我...却存在因为被分化了紫火,而可以活下来的情况。那个时候,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若是小王爷担心,可以购买婢女一试。
我知道这很残忍,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若是成功了,那婢女也会得到小王爷的宠爱吧?
这也是对应的报酬,多大风险多大收获,这是等价的,不是么?”
“山童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夏极转过头,再也不看《素女经》一眼,而是老神在在地继续钓鱼。
他披散长发,颏蓄胡渣,宽松的白袍,苍白的手。
山间的风,鸣叫的鸟,怒放的花...
季节已慢慢转夏。
明山童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惭愧与亵渎。
她心底生出了些愤怒,“小王爷不怕死么?”
夏极沉默了下,道:“不识晦朔,无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
简简单单的十六字,于明山童耳中炸开,这是她从没想过的一种场景和觉悟。
好似永恒都凝固于了一刻,好似长生都与瞬间混淆。
而这和她心底的某个理念是冲突的。
她哼了声:“迂腐!!”
然后弯腰捡起《素女经》放回怀中,转身远去。
可走了几步,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侧身问:“乱世将启,这一次外出,我感受很深...若是有朝一日,武当遭遇大劫,你可还能这般地坚守自己?”
“能。”
“见死不救么?”
“不,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救。”
明山童抱着《素女经》,长吸一口气,她心中的愤怒缓缓停歇,恭敬地欠身,然后道:“山童不过是个普通宫女,自是希望娘娘开心,希望小王爷万福...那么,山童明日再来劝小王爷。”
说罢,她再次转过身。
小王爷的脸色似乎好了不少,是吃了蟠桃的缘故吧?
浩然正气,玄同之法,再加上帝王求而不得的“蟠桃”...这是何等的福缘,又是何等的得天宠眷。
这样的人,再配上皇族的血脉,简直是一条藏渊卧谷的潜龙。
这样的潜龙...真的会一直坐在武当后山么?
树影重重,
小山明灭,
云深不知归何处。
明山童压着腰间的剑,走在返回前山的蜿蜒山道上。
两日后...
前山之外的官道上,却响起了匆匆的急促的如是催命的马蹄声。
马上的道士神色慌张而疲惫,满脸尘土和倦容,他却毫无察觉,只是双手死死揪紧缰绳,面容绷紧的好像随时要断裂。
而一到武当山脚下,那道士就飞快地拾阶而上。
明明是走过许多次的山道,这道士却因为心中的慌张而摔了好几跤,狼狈无比...
待到紫霄前宫,看到那位正在主持着香客内务的玉鹤子,这才舒了口气,他几乎带着溺水者般的虚弱,轻声喊道:“大师伯,出事了...”
玉鹤子正在笑眯眯地和一个香客谈论人生理想,只要谈成了就又是一笔香火费入账。
此时见到弟子,也不打算理他。
那弟子用几乎哀求的声音道:“师伯,出大事了...”
玉鹤子这才对那香客打了个招呼,然后让一名年轻一代里比较灵活点儿掌烛道士陪这香客,自己则是随着那弟子往殿后走去。
玉鹤子道:“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的!心平气和,云淡风轻,这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心境。”
那弟子用颤抖的手抖抖索索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然后递了过去,“这是掌教的信...”
玉鹤子愣了下,急忙接过信,拆开查看。
这一看,他脸色都白了。
倒吸一口凉气,顺口道了声“卧槽,泥马勒戈壁儿的”...
那弟子瞪大眼,“师伯,你怎么说脏话?”
玉鹤子急忙咳嗽了几声,道:“你听错了,贫道没说。”
然后,他又叮嘱道:“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此事谁都别说,我先去太子洞请示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就是前掌教,也就是老道。
“是,师伯,我...我就在此处不走动。”那弟子早就六神无主了,发生这等大事,他现在整个人都是虚的。
看着大师伯匆匆离开,这弟子只觉双腿一软,竟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玉鹤子揣着这封信,
脑海里尽是闪过信里的内容。
什么武当和妖魔勾结,两千随行官府士兵全灭,但武当弟子却一个没死。
什么彭铿真人和妖魔苦战时,却被武当掌教虞清竹从后一剑斩杀。
什么彭铿真人的夫人侥幸逃回,又被武当掌教当众杀人灭口。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目击者,纷纷在高吼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武当和妖魔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些人言之凿凿的把时间地点都说了出来,甚至还拿出了证据。
最可怕的是,那些证据还真就是武当的东西...就好像武当有叛徒似的。
除此之外,单单从局势分析,也已经够可怕了。
玉鹤子只觉得自己要不是武当弟子,要不是了解从前的师妹、如今的小师姑为人,他怕是也要怀疑了。
凭什么左慈真人、茅盈真人那两边都安然无恙,只有小师姑这边带了诸多人手外加火德星君箓章,却还出了这般大事?
信是小师姑写的。
其中除了一些情况的描述,还有小师姑自己的推测。
她几乎一口咬定幻尘宫的左慈真人和妖魔勾结,而这一次...她也是被左慈利用幻术给陷害了。
除此之外,那彭铿的夫人也是故意自杀的,这种场景让她想起之前武当山上发生的那件诡异事件,似乎和写下“不许下山”的那个存在又异曲同工之处。
如此种种,玉鹤子只看的毛骨悚然。
很快,他来到了太子洞前。
洞门紧闭。
他隔着门扉大喊道:“玉鹤子求见师尊!”
声音散去,虽然无法过度的穿透石门,但玉鹤子的嘴几乎都贴在石门上,凭借老道的实力,肯定是能听到的。
良久...
没有回应。
玉鹤子继续喊着。
半个时辰后,还是没反应。
玉鹤子觉得发麻的头皮都要烧焦了。
“师尊,请恕弟子无礼,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一步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弟子不敢处理,不得不提前开门了。”
老道在入洞参悟时曾经告知了两人太子洞机关的运转方式,第一个是虞清竹,第二个便是玉鹤子了。
说着,玉鹤子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砸了砸右上角的石壁。
石壁浮出转盘样的东西。
玉鹤子用“开锁公式”推算了一下,得到这一次的开锁方式,然后按照某个节奏旋转了几圈,复又退开。
咔咔咔...
石门抬起,露出三个石洞,以及所对的中央一尊面容模糊的香火金身。
他小声的走入洞内,只见老道坐在中央石洞里,双目紧闭,周身遍布着一层淡淡的金膜。
玉鹤子喊道:“师父。”
老道恍若未闻。
“师父...”
“师父!”
“师父!!!”
一声接着一声,但老道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正沉浸在某种玄妙的状态之中,根本无法脱身而出。
玉鹤子慌了。
现在这种局面,根本不是捣糨糊能捣的过去的。
而去推师父?
万一把师父推出个走火入魔,那他是万死莫辞啊。
一时间,玉鹤子傻眼了,手里捏着的信也悠悠地垂落,在洞外冲入的冷风里被吹出“哗啦啦”的声音。
刺耳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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