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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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俞知光低呼,视线凭空抬高数尺,一切变得开阔清晰,檐下六角宫灯的璎珞穗子,近得自她额角扫过。

她抓住薛慎的肩膀,按到结实紧绷的触感,一股潮热透过蟹青色劲装隐隐散发,他像是出了层薄汗。

前院洒扫仆役见了纷纷回避。

薛慎走得稳当,到明堂一把玫瑰椅前,屈膝将她慢慢放下,讲话前先平复轻微的喘,不是抱她费劲,是跑马赶回来太急了,“腿还软吗?”

俞知光双膝并拢,摇头,目光往他身后瞟。

曹跃就拿着账簿等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比武过后再说,账簿先拿回去。”他话音刚落,曹跃应声走了。俞知光缩在玫瑰椅里,一双眼眸忽闪忽闪,她有太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薛慎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曲指一敲她膝头,直起身来,“没事,那走了。”

俞知光小小啊了一声,“这就走了?”

“还有事?”

“这个。”她伸出白绒袖口,碧绿通透的玉镯在素白腕间微微晃荡,被轻轻松松摘下来,“薛家姐姐回府了,这个还给将军吧,太贵重了。”

“放回原来匣子里吧,”薛慎步履一顿,眸光闪了闪,“明日寿南山大比武,山风大,拣厚实的衣裳穿。”

这世间千人千面,心肠也迥然。

有胡家那样贪得无厌的,也有知恩图报的,得知胡家要来闹事,人一出村,就骑着骡子跋山涉水来军营报信。

他得知消息立刻快马赶回,明知曹跃能够应付住,还是担心如果俞知光被闹得出面,会稀里糊涂地吃亏,毕竟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不料他赶到时,俞知光找的京兆府巡捕已稳住场面。

俞知光在明堂坐了好半晌。

元宝送来一碟金乳酥,一道嫩豆芽炒鸡毛草,一碗杂粮粥。她慢慢吃完,整个人终于舒坦下来。

再让元宝找来卫镶:“抚恤钱向来是士兵军籍所在县衙的事情,那些伤兵家属,怎么找上了将军府?”

卫镶从马厩过来,肩头还挂着半根喂马的草料,抬手摘下来,弹了弹,“这批士兵是去镇压曲州兵变时受伤退役的,那时快赶上新政,各项政策改得厉害,朝廷原定的五年抚恤钱和赋税减免被改成了三年。”

“他们的抚恤钱粮被裁减了?”

“对,士兵原籍所在的县衙申请按原定五年抚恤,但户部与兵部相互推诿,批文跑了小半年都没签发,将军说最终批文下来前,由将军府先垫付钱粮。”

“这个月的抚恤,原定是大比武过后给的,”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可今年秋冬多暴雨,大比武推迟了好些天。本都是些可怜人,谁知有狼心狗肺的呢?我听说胡金顺的哥哥好吃懒做,有田不好好耕,欠了一身赌债,定是指望着这笔钱去补窟窿,才撺掇人来闹事。”

俞知光根据胡金顺哥哥报的银钱和来人数目,在心里算了一笔账,钱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便是从她嫁妆里拨出一部分,也能够补得上,不过薛慎定然不愿意用。

那府里怎么会周转不开,非要等到大比武过后?

她擦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去到曹跃的前院厢房。

“大娘子?”曹跃手握狼毫笔,显然没想过她会来,方才被薛慎勒令收回去的账簿,正大咧咧地摊在桌上。

翌日惠风和畅,晴光明朗。

卫镶驱车,送俞知光到寿南山大营,观赏十二卫比武。大比武是本朝重要活动,不止帝皇家与百官同来,还有附属国与邦交国的使团参与。

俞知光来到为武官女眷专设的帐篷,里头燃着银丝炭,小炉上烧着咕噜噜的热水,暖融融的脂粉香气拂面。

好些女眷早已到场,更有那不拘一格的女郎,像模像样地画了一幅赌盘图,铺开在长条梨木案上押胜负。上头堆放不是钱币,全是香粉珠钗,像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子。

“点翠阁的蝴蝶嵌珍珠赤金簪,我提前大半月订货才买到的,拢共没戴过几回。”秦三娘率先将赤金簪放到个空的甜白釉浅口碟里,推到代表金吾卫那格赌盘里。

“我跟一盒云梦阁的双花胭脂,金吾卫胜。”

“我跟一对鎏金黄宝石手钏……”

除却想支持自家夫君,意思意思撑个场子的,女眷们押宝金吾卫的占绝大多数。独独有个藕粉色轻裘衣的女郎财大气粗,搁下一锭足秤的金元宝,“我赌右威卫胜。”

俞知光正关注着上头押宝的物件,见此好奇地朝女郎注视,却得到她冷冷一瞥,冰渣子似的刺人。

女郎看向她:“你就是薛将军新娶的妻子?要跟我赌一把吗?我可再加码。”她作势往袖口里再掏荷包。

俞知光摆手:“我就是看看。”

在场女眷除却秦三娘和李四娘是她出阁前的点头之交,其余都没打过交道,包括这位粉裘女郎。

她离长条案远了些,正要寻个位置坐下。

一位披着烟紫色斗篷的美妇人指出身旁的空位,眸中含笑看向她。俞知光落座道谢,听得妇人柔声道:“那位右威卫司马将军家的新婚夫人,姓姚,叫姚冰夏,向来是这样喜恶分明的直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俞知光父兄皆是文官,交际也大多数限于文官圈子。

“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我夫君是金吾卫中郎将陈镜,大娘子想必是见过的。我姓柳,在家中行四,大娘子唤我柳四娘便可。”

陈镜是薛慎营里的副将,俞知光见过两面。

难怪对她这样热络,俞知光眉眼一弯:“柳姐姐。”

柳四娘笑得更真心几分,眼神觑向被押宝成小山堆的甜白釉浅口碟,“大娘子真不下注?旁的比武赛不说,每年就搏击与骑射这两项,薛将军只要下场,都是头筹。”

俞知光摸摸发鬟上的珠翠,又看看腰间珠串,“我今日穿戴都是心头好,哪样都舍不得。”

她话音刚落,比武台上铜锣连敲三下,搏击开始了。十二卫各派一人,按抽签顺序,两两对搏。偌大的比武台用粗麻线拉出六格擂台,谁先掉落出线谁便算输。

霎时间,比武场上都是身形精壮的青壮。

俞知光试图从满场男人里找出薛慎,还未找到,就见一人被凌空掀翻,几乎是扔出了擂台线外,掉落到周边铺好的棉褥和沙袋上。

同他对打的人背对看台。

金吾卫袍上绣着辟邪神兽的图腾,束腰勒得窄紧,下摆半扎起,一双长腿显得尤为瞩目。

俞知光觉得熟悉,男人侧过脸,果真是薛慎。

十二进六,六进三,薛慎都是全场最先胜出的人。

明明第二轮对手体格与他不相上下,近身不过十招,总能被薛慎寻到破绽,一击快准狠地制服。

“疼疼疼!薛将军手下留情。”三大五粗的青壮,嚎出了杀猪般的叫声,隔着老远地传到帐篷里。

帐篷内女眷笑开了,细细声议论起来。

“还得是薛慎将军,别人还没比明白,他就胜了。”

“哎哟早知不压我家那口子。”

“你也就嘴上说说。”

“最后一场还没比呢!说什么丧气话!”

又脆又快的女子声线插进去,带点愤愤不平,是刚才下了金元宝压右威卫胜出的姚冰夏。姚冰夏没看俞知光,但坐在她身旁交好的几位女郎把目光轻轻投降了俞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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