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宣战

裴二在值班室见到简东策,二人素无往来,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县城就这么大,处事为人难免遇见,点头之交总还是有的。裴二打遍县城无敌手,凡事都要插一脚,唯独插不进火车站,火车站归省城铁路总局管辖,连皮六都无法对火车站指手画脚何况裴二。

火车站的设施基本完整,日军接管后急于恢复铁路运营,命令裴二立刻找回车站职员,这是裴二公开投敌后接到的第一项任务。日军手里有两个人,站长肖左勤和简东策,肖左勤惊厥过度在皮六的县衙休养。裴二见到简东策心中暗喜,故作惊讶:“简兄弟,你咋在这儿,其他人呢?”

简东策说:“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裴二说:“估计藏起来了,我已经贴出告示,铁路职员马上回到岗位。这么好的饭碗,别人端都端不到手,那能说走就走,以后咋过日子。”

简东策猜到对方意图:“裴团长,我想过日子,过日子也得看人家脸色。”

上道,裴二干脆跳明:“我现在代表南京方面接管火车站,恢复铁路运输,听听你的意思。”

“你说我该咋办?”这话半真半假,简东策心里五味杂陈难以描述。

裴二说:“要我说,以后咱给日本人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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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二说:“日本人攻陷省城大获全胜,咱们县方圆百里没有抵抗分子,该扫的全扫,扫的一干二净。你在日本人的天下想活命,听我的话,跟我干,跟我就是跟日本人合作。”

简东策故作胆怯:“我不想当兵。”

裴二讲话非常有条理:“误会,误会,我不招兵,你还在火车站当差,待遇不变,如果同意,现在跟我走。”

简东策露出期盼:“你得保我一口饭。”

“当然,我是谁。”裴二骄傲,一付踌躇满志的嘴脸。

简东策低头想了想:“我答应你。”

“痛快,真给面子,我领你这个情。日本人下令请回职员,如有不从就地处决,我先找的你,够意思吧。”裴二挑起大拇指,这家伙兴奋的几天没合眼,眼睛布满血丝,像即将上任的将军巡视自己的领地。“简兄弟聪明人,一点就透,国民党完蛋了,改朝换代咱们还是一家人,都为日本人干事,需要哥哥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一句话的事。”

“谢裴团长。”

“叫我二哥,听着亲切,有热乎劲。”

“裴二哥。”

裴二给简东策一天时间,寻找职员回岗,顺便收拾收拾遭劫的家并给了一点钱钞。

简东策告诉宋青,城门开放了,出入需要良民证,人手一本,没有良民证的立刻遭到逮捕。

简东策自己也需要办理良民证,他先出门,西瓜和耙子随后跟去。

简东策的院门口贴上火车站职工的标志,算对其所从事职业的一种恩惠,减少一些骚扰。但日军的搜查不受任何约束从未间断,宋青暂时不能露面,继续留在井下以免发生意外。

警察局排起长队,简东策为了节省时间利用身份搬出裴二的字号提前办理,回到家里,再次将宋青拉回地面,掏出一个白皮本,苦笑道:“我的良民证。”

纸张简陋印刷粗糙,临时赶制的几张卡片装订,宋青脑海闪过一个词,亡国奴。

宋青问起燕扶云的消息,简东策摇头没说话,现在的难题在于怎么让宋青脱身,至少获得一个身份,虽然有证件也无法保证人身安全,有总比没有强。

宋青说:“从车站方面想想办法。”

简东策说:“我想过,行不通,除非你被抓做苦力,生死没保证,他们天天杀人,连子弹都舍不得浪费,用刺刀捅。再等几天,街上查的很严,没有证件一律抓捕,有证件照样审查。城外的乱葬岗白骨堆成山,老人们说,咱县里一百年也没死过这么多人,城门上还挂着同胞的人头。”

简东策整个人瘦了一圈,宋青同样面容憔悴,眼含泪水仰面望朝。

“苍天无能,大地无辜,我不死,国不亡。”

简东策抓住他的手:“国土沦丧是我们的耻辱,我发誓,一定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有个消息,小鬼子在北门遭遇袭击,没敢应战,做了缩头乌龟,你看,我们的人在战斗。”

“啊,谁呢?”宋青想到庄越。

“中国人。”

简东策不能久留,暂时无法与燕扶云取得联系,宋青还得下井隐蔽。简东策已经派耙子寻找上级,西瓜留守河滩地建立联络点。

宋青猜的不错,庄越主动宣战。

大民河距离北门约六百米,河宽二十多米水流轻缓,拱桥已被炸断,对岸就是斑驳的拆除过皮毛的城墙,城墙的火力可以直接覆盖河面。

庄越隔岸观察了一天一夜,李春性格沉稳算有耐心的,这次被庄越的耐心打败,干脆跑到荒野里寻找野味,木匠习以为常,别说一天,再多观察几天也不奇怪。

河岸荒野集聚着上百个老百姓,大多都是逃出来的,无处可去聚集在此不敢靠近大路。路上经常有往返于三齐镇的日军,看见老百姓立刻射击操练枪法,美名其曰清理障碍。

夜里,荒原深处点起篝火,李春逮来几只野兔野鸡架在火上烧烤,香气弥漫。

木匠远离火光负责警戒,见一个人慢慢走来,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者,闻到味道摸过来。

庄越撕下鸡腿递过去,老者三两下吃完,饿坏了,噎的直喘粗气。

老人说,他出城走亲戚,回来发现县城被日军占领,苦等两天,城门禁止出入,家人都在城里,城门一直关着,除了日军,老百姓一个没出。西门倒是开着,往外拉尸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路上全是日本兵。南门有火车站,一般人进不去,东门通往省城搜查更严,许多人转到北门外,这边的鬼子少。

木匠说:“老乡,别怕,管他多少,我们就是来打鬼子的,从山里下来的。”

“你们啥人?”老者这才想起。

木匠说:“我们是抗日队伍。”

老人哇哇大哭,庄越咬牙道:“打,打县城,打鬼子。”

木匠吓一跳,打县城,咱仨?

庄越走出篝火的光亮,默默眺望漆黑的远方,别以为侵占了我的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做梦。打过三齐镇,现在我要打县城,哪怕打不死一个鬼子,就是告诉日本人,我还在,中国在抵抗。我可以袭击哨兵,向城墙射击,向日军的影子开火,向这帮兔崽子的旗子射击。

宣战,要让占领县城的日军听到反击的子弹。

河上的拱桥断成两半,日军在中间搭了粗壮的木板方便过人,车马暂时无法通行。

日军将哨位延长至桥头,新盖的草房作为哨卡,城墙的火力足够控制这座断桥,为什么要搭建住所看守,庄越想到,日军不能中断与三齐镇的联系,很可能动手修复断桥,果然,日军押来砖瓦石头等建筑材料。

庄越爬到一棵适合观察的树上,木匠警戒,李春依旧到处找吃的。

断桥上坐着一个日本兵,三小时换一次岗,有日军出入草房,最多两三个人,估计里面不超过五个。

一个断桥,庄越盯了一天,李春收获颇丰,野菜炖狗肉,吃饱喝足,木匠拍拍肚子:“扛两天没问题。”

李春说:“还扛,打算住这儿。”

木匠小心的说:“队长,我觉得应该回到山里,队伍不能没领导,侦察了两天,咱们够不着小鬼子,想打也打不过去。”

“嗯。”庄越闭目养神。

李春看出点意思:“队长,我准备好了,不打一下对不起这锅狗肉。”

庄越问:“会游泳吗?”

李春说:“这算啥事,从小就会,浪里白条。”

庄越说:“妥啦。”

木匠问:“啥妥啦?”

庄越说:“不是打过去,是打回来。”

木匠不解:“打回来?”

庄越说:“白天我们没有一点机会,晚上兴许找机会,今晚阴天,如果老天爷帮忙,再下一点雨。”

木匠抬头一看,可不是,天空乌云密布,荒野冷风劲吹,要下雨了。庄越讲述了作战方案,李春觉得队长疯了,那有这样打仗的,纯粹送死,但他没有退缩,毕竟心里充满战斗的愿望。

午夜前,三人找到白天看中的泅渡点,脱的精光,衣物打成包裹用枪挑着渡过大民河,冻的牙齿打颤,过河后穿上衣服向东跑出一段路,防止着凉嗓子咳嗽,好一会儿身体才暖过劲。确定身体没受风寒,三人朝城墙跑,跑到城墙根下,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旦被城墙上巡逻的敌人发现,只有逃亡的份,尽管黑夜遮蔽,还是能发现三个移动的黑影。

前夜,城墙上的巡逻比较紧张,时不时用电筒照下,后夜开始松懈,庄越利用敌人的松懈潜入敌人眼皮底下。

河水的喧哗夜风的肆虐将庄越三人的行动覆盖,慢慢靠近北门,到达一处堆积破砖烂瓦的地方,这里是城门和城墙的死角,三人隐身其中。

庄越还要侦察一个细节,草房的日军有没有夜间整体换班,这个情况白天无法观察。

“这个哨卡简直多余。”李春小声嘀咕。

庄越说:“怕炸桥,这个桥对三齐镇非常重要。”

木匠说:“小鬼子为啥这么重视三齐镇?”

庄越说:“闭嘴。”

午夜过后,北门毫无动静,城墙上巡逻的频率减少,庄越朝断桥爬去。距离越来越近,桥上有一个黑影,看不清坐着还是蹲着,时不时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电筒的光柱扫视对岸。桥面较高,对岸看不见哨兵的位置,如果有人上桥就会踩中倾斜的木板,日本人很鬼,木板没撤,做过手脚。

庄越身体贴地,全神贯注凝视前方,木匠和李春依旧隐身。

过了很久,草房出来一个换岗的,这家伙抱着大枪一屁股坐在同样的位置。

庄越动了,避开哨兵视线,来到草房门前,屋里酣声大作,他站在房角一动不动。哨兵蜷缩一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过足烟瘾,挪挪屁股起身走向草房,可能想回屋取东西。

一个枪托抡过来,哨兵来不及哼一声便不省人事,庄越伸脚挡住三八枪坠地。身上冒热汗,张嘴大口无声的喘气,取出一颗手雷,屋里没异响,酣声依旧。庄越点起火柴划了两下,木匠和李春快步走来,此刻,不必理会城墙上的巡逻队。

木匠大摇大摆站在桥边充当哨兵,庄越从昏迷的日本兵腰上摸出电筒。

轻轻推门,一道亮光照进去,地上睡着四个家伙,李春抡起手榴弹给每个脑袋来一下。

叫来木匠打扫战场,木匠用床单兜起一堆战利品出门上桥,木板倾倒一脚踩虚,啊的一声,扑通,木匠掉入河里。

庄越举枪向北门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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