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神庙有过一面之缘,蔡小东有种看到救星的感觉,脱口而出:“日本人。”
“你咋知道的?”庄越面不改色镇静如初。
蔡小东长长松了口气:“毛四发现的,你······”
“嗯,怕吗?”
“怕。”
“怕不顶用,要让乡亲们活着。”
“······”
“你们是去送死,现在听我的。”
“听你的。”蔡小东指点毛四和范秃子,“你们俩,毛四,范秃子,听我的,我听他的,谁敢慌张我宰谁。”
尽管有所预料,庄越内心依旧感到震惊,同时激发了他的斗志,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同胞。
日军以行进的战斗姿态控制运粮车队,他们并不催促赶路,时间对他们似乎无所谓,任由车把式自由掌握行进速度,老百姓一路欢歌笑语追逐打闹像去参加一场社火。
阴谋,一个隐藏的阴谋。
这条路直通县城,除了进攻县城没有别的选项,十五个士兵,带一支运辆车队进攻县城?
庄越说:“毛四,给我说说咋发现的。”
毛四伸长脖子:“这位兄弟,你过来,我腿软,下不去。”
“兄弟,好样的。”庄越快步从马前绕到另一边。
毛四讲述路边听到的话,再三强调肯定是东洋话,和戏匣子里的一模一样。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庄越寻思,如果常秣县城被敌人占领,可以解释鬼子为什么运输粮食,这种情况必须有一个前提,县城完全被日军合围,但日军不可能单独重兵合围常秣县城,从战略部署到兵力配置根本行不通。
或者诈开城门作为日军主力的内应,可是,县城有国军驻守,正规军的番号很容易核查,即使伪装成功,十五人如何内部开花,何况高岭还在抵抗。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实施战术袭击,在我大后方制造混乱配合正面主力进攻,区区十几个人绕这么一大圈,只能起到分割作用,这不科学。
越想越糊涂,庄越干脆放弃猜测,先想办法让乡亲们脱身,至少不被鬼子利用。
其实庄越猜中了一些,因条件所限无法抓住重点。
庄越说:“毛四,你回镇子,通知镇上的人朝山里撤。”
毛四有些蒙圈:“人都在这儿,回去找谁?”
庄越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呀,毛四打个机灵,马上明白回镇的含义,庄越说:“去宋家,找宋老爷子,告诉他鬼子来了,进山躲躲,等我们消息。”
毛四说:“他能信?”
庄越说:“你去他就信,告诉他,我是他二儿子的朋友,去地里假装拉屎,别让鬼子疑心。”
毛四看到庄越的眼神能杀人,立刻跳车,提着裤子朝野地走,蹲进半人高的草丛。
有人眼尖:“那不是毛四!”
蔡小东仰脸骂道:“喊你娘的腿,吃饱撑的,毛四是你爷爷,叫的这么亲热。”
一旁的范秃子早听的目瞪口呆:“我老婆,我去找我老婆。”
蔡小东手握尖刀,拇指按住刀尖捅捅范秃子的腰:“闭嘴,再喊,放你的血。”
庄越沉声道:“我们需要一个人去后面照应,范掌柜,把车交给蔡小东,你去找老婆,想办法落到后面,跟在后面有机会保命。”
蔡小东收起小刀:“你老婆死不了,别人的老婆也不能死,把事情捅破,死的不止你老婆。”
庄越说:“范掌柜,请你帮忙,去车队后面跟住最后的士兵,保持距离,听到枪声就跑,向野外跑,不能原路返回,防止鬼子下手。”
范秃子说:“万一他们不是东洋人呢?”
庄越笑道:“那样岂不是更好,玩一次过家家。”
蔡小东叮嘱:“跟刚才一样,别露马脚。”
范秃子使劲搓搓脸让自己清醒,转回去找老婆,他老婆在路上跟熟人边走边聊,范秃子找到老婆上去一巴掌,打的老婆哇哇大哭。
“我的钱,我的钱呢?败家婆娘,自己的钱都看不住,去城里喝西北风。”
范秃子老婆委屈的哇哇大哭,范秃子不解恨,连踹几脚,众人围上去劝解。
窦连长经过时驻足观察,听说原委绕过人群不再理会,一切尽在掌握,缓慢的行进速度符合他的意图,老百姓相互逗趣打闹更有利于身份的掩护。
不到万不得已不暴露身份,这是窦连长的底线,本来携带的弹药消耗很大,从镇公所意外得到补充,天助我也。
高天良心里一动,范秃子为人豁达开朗,老婆贤良淑德,两口子恩爱一场,范秃子怎么可能为一点小钱大动干戈,这里面一定有事,他喝道:“不像话,散开,把路让开,范秃子,管教老婆分时候,打老婆回去打,打死没人管,丢人现眼。”
高天良已度过最初的恐惧,心里越来越踏实,判断天黑前日本人不会下杀手,只要天黑就能脱身,行为举止不再僵硬拘束,主动与窦连长搭话顺便表达衷心,窦连长非常满意高天良的态度,时不时鼓励几句。
范秃子闹的动静挺大,蔡小东有些担心,见庄越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如电,与山神庙见到的状态完全不同,这是打了多少仗才蕴涵的杀气。庄越观察到日军依旧保持队形,心里有了底,看来他们利用老百姓做掩护隐藏行动任务,至少在抵达县城前的这段路途乡亲们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
庄越说:“照这速度,啥时候走到县城?”
蔡小东说:“最快也得子时,车走的慢,夜路不好走,眼看天快黑了。”
庄越说:“子时肯定能赶到?”
蔡小东说:“没跑。”
庄越问:“半路有歇脚的地方吗?”
蔡小东说:“前面有个等驾林,那里有树林,人马到那里一般都歇歇脚,那边有条向东的路。”
庄越说:“记住,不能在鬼子指定的地点聚集,不能被他们分开带走,如果有危险,引导乡亲们躲避。”
蔡小东说:“这些大车骡马都是家当,谁会舍得丢下。”
庄越说:“舍不得也得舍得,我去前面找宋洪,你觉得宋洪咋样。”
蔡小东说:“靠得住,为人稳重。”
庄越追上宋洪的大车。
庄越认识宋洪,两人见面,庄越简短截说,宋洪听罢大惊失色险些从车上掉下来,庄越抓紧时间讲述自己的计划,宋洪扬鞭催马加快速度。
在宋洪的带动下,车马渐渐加快速度,敌慢我快,庄越成功实施了第一步。
这条通往常秣县的大路蜿蜒而下,从丁字口起始有零散的麦田,渐渐的荒无人烟,荒野凄凉杂草茂密水洼斑驳,树木三五成林,过了等驾林一马平川再无遮挡,十里之外就是大民河。
庄越替下蔡小东:“你去找镇长请示,前面等驾林歇脚,见机行事,别管他身边那几个货,行不行传个话。另外,找几个可靠的人,听话的,胆大的,千万别提日本人。”
蔡小东说:“有人告诉过我,高镇长手脚不干净,我就说,镇长私自卖粮,上次开仓是他的主意。”
庄越也想不出好办法,这种时候一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试一下,注意语气,决不能暴露,千万嘱咐他们,一定听你的,别让鬼子察觉我们识破他们的身份。现在看起来小鬼子不赶时间,我们有机会,或者直接要求在等驾林休息,人吃马喂。”
天近黄昏,蔡小东守在路边等到高天良。
“镇长,马上到等驾林,有的大牲口出来没喂料,货物太重,半路得加点草料。”
高天良没言语,目光转向窦连长,窦连长记得这个人,自卫队长,没有乡下人的土气木讷。
“加草料?”
蔡小东说:“长官,得给马吃草料,牲口冒汗容易得病,推车的人也要吃饭,这一路走的辛苦,全凭体力。”
“你做主。”窦连长听懂了,他了解有这么个程序,示意高天良安排。
高天良注意蔡小东的神情,没有往日的顽劣孤傲显得循规蹈矩,当即请示:“长官,前面有个路口,叫等驾林,就是来去赶路歇脚的地方。小蔡队长,去告诉大家,等驾林休息,你负责监督实施,啥时候上路听长官的。”
小蔡队长,有意思,老东西早知道内情,连个风都不露,蔡小东恨的牙疼,顺势叫嚷:“加把劲,去等驾林歇脚,加料放水,快,别跟死了老婆娘一样,谁耽误国军大事敢不听使唤,一脚踹死你个球。”
附近的人纷纷附和:“东少爷,你就是圣旨。”
蔡小东骂了几句闲话朝前跑,追上庄越:“镇长同意,等驾林歇脚,这家伙知道他们是日本人,简直祸害,不早说。”
庄越安慰道:“早告诉你未必有用。”
两人换了位置,蔡小东说起等驾林。
据说某年皇上来此地游玩,开路先锋走到树林停止不前,眼看前途荒凉视野辽阔再无风景,就此打道回府,此地便命名等驾林。
蔡小东认为纯属胡扯,这鬼地方连个举人都没诞生过,那个不长眼的皇上跑来耽误工夫。
等驾林有一条向东的古道可以通往省城,传说在遥远的兵荒马乱的年代,县城面临一次劫难,有匪围城,城门日夜关闭长达一年之久,山里人便踏出一条向东的路径,不管什么原因,这条路一直存在。
等驾林丛林密布野兽出没,只要进了密林神仙难找。
老臭虫出现在身边:“少爷,忙啥呢?”
蔡小东大惊:“你咋跟来了。”
三齐镇有本领的人不多,老臭虫绝对算一个,祖传的剃头手艺,年轻时在外谋生后来,后来厌倦了漂泊隐身三齐镇。
三齐镇地广人稀良田万倾,用不着外出谋生那么辛苦,夏收季节,赶来帮工的几百名麦客都是一景。老臭虫不种地,据说早就攒足养老钱,不问世俗,运粮这等大事跟他不搭边。
老臭虫说:“疤脸让我来的,他说粮队要出事,让我护住乡亲,我就来了。你看这路上乱哄哄的,有意思,我在早瞅见你了,鬼头鬼脑的,镇长跟你说的啥?”
老臭虫与疤脸霍问素无往来,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身份不在一个级别,何况老臭虫向来眼高于顶,疤脸霍问给人的印象低人一等,没有朋友。当霍问拦住老臭虫,老臭虫十分诧异,听到霍问的话,立刻转身追赶车队。
如果换别人,肯定把霍问当成神经病,可他是老臭虫,临走撂下一句:“敢骗我,回头卸你另一条腿。”